秦二与罗修回到小院，蒲先生还未睡下，正在院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候。
山膏不知从罗修身上哪里钻了出来，踉跄着蹄子，走到树下，把圆滚滚的身子砸在树根上，倒头就睡。
秦二看到一个人身上爬出一只红色小猪，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山膏刚回到城里便昏昏沉沉，路都走不好，直往人身上撞。
罗修只得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揣在身上的大氅里。
蒲先生早就习惯了他那身百宝囊似的衣服，留起了惊讶，等哪天看他掏出头熊来再一起用。只是他没想到秦二会一起回来，连忙收拾起屋子；两间厢房还空着一间，只是堆放着杂物。
罗修拦下了摇晃着想要帮忙的秦二，搀着他进了正房，孩子们上课时用的桌子矮小，正好当做椅子。
秦二还显得稚嫩的脸上此时憋得通红。
罗修开口问道：“你很怕欠我人情？”
一个不愿欠人情的人，在无法报答别人时总是很痛苦，在受到恩惠时更容易表现得激动。
“对不起，我不大习惯突然有人对我好。”
罗修看着他，“这世上一个人终究是走不长的。”
秦二低下头，不再开口。
罗修尽量随意地开口：
“我看那茶楼里不止一个北疆人，怎么独你站出来为单家说话？”
秦二闷声开口：
“我记得单家的恩情，天下许谁说单家，也不许我说单家。”
“单家于你有恩？”
秦二低着头，“我这条命，是单家从战场上救下来的。”
罗修拉长了音调，“你今年——”
“十四。”
“边关最后一次征战是十五年前了，你又如何能被单家救下？”
秦二突然抬起头来：“朝廷初开禁令后，大战不起，但侵扰不断，直到近些年才好转。”
“朝廷不是已经下令，迁荒野之民于定远、安和两府？”
秦二一阵苦笑：“地广人稀，看到人说一声，漏过也就漏过。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只有单家所部，不停地四下搜寻。”
罗修眉头一皱，“国不知有民，民安知有国。”
秦二眼睛一亮，“就是如此，当年单家兵败……”
他还要再说，却被罗修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罗修缓缓说道：“有些话，我可以说，你说出来就是祸。”
屋内的寂静一直到蒲先生进来才打破。
夜深人静，秦二和蒲先生都已睡下，罗修的屋中还亮着昏暗的油灯。
他提着笔在一张纸条上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一封已经封口的信。
他停笔后又看了两遍，从袖中掏出木质棨传，把纸条缠在上面。
“小黄，过来。”
一旁立着的斗笠渐渐膨胀，扣在地上。“扑棱”一声从两侧冒出翅膀，身子也缓缓抬高，下面竟漏出两条细长的腿来。
一只黄羽鹤展翅摇头，出现在屋内。
“这封信送回去给父亲，这张纸条交到长平县衙。走朝廷灵禽专用的通道，自然有人接着，只给纸条，别把里面的东西给他。”
黄鹤啄了他衣服两下，似乎对他吩咐的如此详细有些不满。一张尖口竟把信与纸卷先后叼起，两样东西到它嘴中迅速缩小，消失不见。
房门开启又关闭，油灯的光也灭了，院中只剩明亮的月光。
次日，罗修在屋中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脑中却不断地想着事情。
本以为这赵小姐只是个有些身份的客人，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幻术。只是为何昨日明明后继无力，还强行催动幻境。就因为自己照看了一下思儿？
可惜当时不知道她也是玄门之人，不然让小黄将情报一起带来。
明日就是王家公子的冠礼，进山庄现在如同反掌观纹，可总觉得还是少几分意思。大摇大摆地进去，有种掀桌子的强横。
他想着这些杂事，时间过得飞快，蒲先生又开始送孩子们离开。稚嫩的“先生再见”声唤醒了罗修，他推门而出。
蒲先生见他出门，连忙开口：“罗兄今日欲往何处？”
他这两天一直以半个本地人的向导自居，虽然也是不熟门路，也不知罗修的目的；但总想带着罗修多转转。再者他自幼喜好这奇闻异事，这两天的新奇经历对他而言十分宝贵。
罗修笑着说：“今天随便走走就是。我明日有个约，后天可能就离开长平了。”
蒲先生一愣，他知道也罗修很快要离开，但接连几日的经历让他仿佛进入了新的世界；一时间新朋友要离开，新世界也关上了门，不由得有些失落。
罗修并没有宽慰他，去秦二房中看过他伤势，吩咐他静养；便径直去了门外小店，嘱咐店家送三餐到院中。
蒲先生有些失神地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又拿起了绳子与山膏进行捆猪搏斗，这才清醒过来。他暗骂自己两声没出息，恢复了常态。
罗修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见他恢复常态，暗自点头，也不明说，一如平常地出了门。
一直以来，长平县南北街才是主街，只是文武擂这两日过于引人，这才少了些人气。
店中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摊上也尽是些笔墨纸砚，有些大摊位甚至还有书籍。书馆茶楼，当铺钱庄鳞次栉比，时不时还有秦楼楚馆隐没。
他二人东逛西瞧，苦了山膏只得见人脚，钻来钻去。有孩子见红色小猪少见，还时不时过来摸上一把，惹得它鬃毛炸起。
“这棋楼可是少见。”
旁边不知何人的一句话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路旁三层的高楼，门前挂着十数张棋谱画，都是些名局。门旁一左一右摆着两张石桌，一个刻着纵横十九道，一个则刻着楚河汉界。
正门上赫然两个大字的牌匾
“棋楼”
罗修与蒲先生对望一眼，“有点儿意思，进去看看？”
蒲先生点头，暗道，“今天就不信，踏实下棋还能出什么事儿。”只是转念一想罗修马上就要离开，又隐隐有些希望今天再发生什么事。
二人迈步进楼，山膏好容易脱出人群，呼哧带喘，无需牵引就乖乖跟在二人身后。
“二位请坐。”
店家将二人引到二楼一张桌旁，问二人想下哪种棋。
罗修不喜欢围棋，大家一起下棋，连单黑子都比他强，没等蒲先生表态就要了象棋。
环顾四周，店内已然有了十几个客人，不止下棋，还摆着笔墨纸砚，想来免不了以文会友。
一副桂木棋盘很快被店家托来，棋子也摆在一旁。虽不是什么珍惜物件，但也算精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