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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附录(一)(6)

之后,纪伯伦要她对他的健康放心,因为五周之前,纪伯伦在前封信中告诉梅娅说他卧病在床,梅娅很为他担心,并问他究竟有什么不舒服。纪伯伦信中写道:

今天,我的健康状况较一个月前要好,但我仍然是个病号。这个赢弱之躯仍然处于没有规律、节拍和韵律状态之中。你想让我告诉你我有什么不适之感,我把医生的诊断抄给你。[168]

纪伯伦把英文诊断书抄给梅娅,告诉她,他患的是心律不齐症,原因在于过度劳累和营养缺乏。他承认自己日夜忙于写作、绘画,忽视了健康,感谢梅娅希望自己早日康复的殷切希望,向梅娅索要那封“用铅笔写在当地产的方形纸上的被撕破了的长信”。他写道:

梅娅,我的信在何处?你为什么不把它寄给我呢?我很想得到它,我想得到它的全部和各个部分。你读过了那封信的片段之后,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得到那封信吗?正是神圣的片段带来了新一天的黎明。你知道,若不是我怕把我当成“疯子”,我昨夜就发电报给你,求你把那封信邮来![169]

纪伯伦表示希望自己在埃及,在梅娅的身边,并且想象着梅娅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照顾他,劝他停止写作、绘画一年或两年,如若不然,她会生气的。接着,纪伯伦在信中说他看到近几个月中梅娅所发表的文章,表示高兴。纪伯伦写道:

我每读一段你的文章,便感到我的心智在成长和延伸;我读第二遍时,那文章的普遍意义便化为个人的东西,我便看到了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思想与模式;我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他人所看不到的主题与模式;在字里行间读到了专为我而写的东西。梅娅,你是生命宝库中的一座宝库;不,因为你是我的那个民族的一员,因为你生活在我所生活的时代。[170]

信末,纪伯伦表示希望挣脱离乡客居的寂寞,返回祖国,还希望成为一名记者,以便向梅娅索要一张照片,之后又在信末加了这样一句话:

至今,我仍在自己的心中说这句话:那些把我的心当作他们故乡的人们听到我的话了吗?[171]

纪伯伦说得对,梅娅受着爱的启示给他写信,把他的心当作她的故乡!在那段时间里,梅娅发表了数篇直观文章,而内里想象到的则是那位远在天边、近在心间的好友纪伯伦。

我们要想在梅娅的文章和著作中寻找她与纪伯伦之间的爱情的痕迹,或许并不容易。我们还是应该从已经问世的二人之间的情书中,去探索二人之间情感的发展变化。1921年5月30日,纪伯伦写给梅娅一封短信,表达了因梦见梅娅前额有伤口在流血而不安的心情。信文如下:

梅娅,玛莉[172],我的女朋友:

我刚刚从一个怪梦中醒来。在梦中,我听你对我说着甜蜜的话语,而用的语调却是令我感到痛苦,致使我在梦中惊惶不安;使我更加不安的是,我梦见你的前额上有个小伤口,正在滴着鲜血。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比梦境更值得深思的东西了。我是那种常常做梦的人,但我总是把梦忘掉,除非梦境与我喜欢的人有关。我不记得过去做过比这个梦留在记忆中更清楚的梦。因此,我发觉自己今天早晨心慌意乱,烦躁不安。你那美好言词里的苦涩声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你前额上的伤口味着什么呢?哪个人又能把我郁闷与忧伤的意思说明白呢?

我将在心的祈祷里度过白天。我的心将静静地为你祈祷。我将为我们祈祷。

梅娅,上帝为你祝福!

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173]

假若纪伯伦通晓圆梦知识,那么,他定会晓得他在梦中看到的梅娅前额上的流血伤口,象征着梅娅心上有滴血的伤口;那伤口正是梅娅在文章中所说的伤口:“姑娘啊,你何不在意你心上的伤口!”梅娅用傲慢、清高去“在意”她的伤口,用坚韧、眼泪掩盖她的伤口。女评论家赛勒玛·侯法尔评论道:“那伤口一直在控制着她,不讲情面,毫无怜悯之心;那伤口正是爱情,使她的心灵渴望精美、纯洁、崇高;那伤口就是爱情,滋养着她的灵魂和想象力,于是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和一个浪漫起伏的神奇天地,到处回荡着永不消失的天堂的鸟鸣!”假若纪伯伦知道正是自己的信激发了一位内向女子的情感,那是一位在爱上他之前从未尝过爱情痛苦的女子,是一位想象中的典型女诗人,总是展开梦想与希望的翅膀远飞,那梦想有时是甜蜜的,多数时候是杂乱无章、狼狈不堪的,在等待的汪洋中渐渐蒸发,就像肉体包裹痛苦灵魂那样被黑暗包裹起来,拒绝表达她的痛苦……假若纪伯伦知道这一切,知道他的亲爱的女友因他而遭受到心理上的巨大痛苦,那么,他定会采取另一种立场对待梅娅!定会采取一种严肃的、人道主义的、仁慈的立场,决不会用诗句和幻想情书去点燃她心灵中的痛苦之火。

纪伯伦给梅娅文学作品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研究家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纪伯伦激发了梅娅的诗才,给梅娅的写作嫁接上了一种清新的直观文风,为她的轻柔文风加上了一种隽美高雅格调。曼苏尔·法赫米博士在1954年的开罗文学研究所发表的讲话中指出:

“无论梅娅的文风受了多少文学的影响,或者说由于她的特有艺术鉴赏力和独具的天份而形成了她的独特风格,但自从这两位伟大作家(纪伯伦和梅娅)之间的联系加强之后,纪伯伦的象征主义文风的影响便清楚显现在梅娅的部分作品和篇章之中。同样,梅娅这位女性文学家也以自己的聪慧、信件、笔谈、抚慰、批评、责备和撒娇为纪伯伦这位伟大的男性文学家送去了涌泉般的文学创作冲动与激情。”[174]

纪伯伦向梅娅暗示想得到梅娅的一张照片,看来梅娅已满足了纪伯伦的要求,给他寄去了一张小姑娘时代的照片。1921年6月纪伯伦写信表达了自己的高兴心情。他写道:

梅娅,我的女朋友:

这张照片真美!这个“小女孩儿”长得多美多甜!二目中的聪慧光芒多么明亮!心灵体验的外在表征又是多么清晰!在我的生活中,从未见过像这样一张小女孩儿的面容!假若我在1904年能见到,我定当即断言:“这前额之后蕴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白日必将显现;这口中含着无数支歌,黑夜必将之唱出。”

梅娅,这张照片多么美啊!我多么为之感到幸福!我为什么没有在今天之前得到它呢?我为什么没有得到别的照片呢?难道说我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是天命决定的现象之一,或者是无形公正判决,或者是一种法则的体现?我的二目对此类相片有饥渴之感,何时才能一解我的双眼饥渴呢?

我再说一遍,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我将得到另一张更新的照片,愿上帝默助,求上帝默助。[175]

我们从这封信中可以洞察到梅娅随后新的一封信给纪伯伦寄去了一张照片,纪伯伦用一种语调责备梅娅那种“官样”言词,说:

上帝啊,上帝!人间哪,人间……灾难已经降临到了我们头上,我们竟变成了值得大书的人物,我们被称为“品德高尚贤达之辈”,渐渐由“后排”走向前台。是的,假若我们得以享受完全天年,那么,我们不久将变成值得大书的人,文中会说:“我们不缺什么,仅仅缺乏少见你们一面。”

至于使我获得如此关注的国际性罪过,则是我们寻求写在打着横格的方形当地纸上的那封信!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我们被打上“后排”和“前台”的烙印,被猜测为“健康”和“开心”的,我们能够忍耐,以具有约伯的特点而感到自豪……但是,我的女士,要知道,假若那封信在我们手里,而我的女士想得到,我们会“立刻快速”给他送去。[176]

纪伯伦开玩笑式地告诉梅娅,说他将到森林中去,用铅笔在方格纸上给她写一封长信,信文要简单朴素,毫无见面时的那种客套话,他将把长信保存起来,以便体验一下梅娅体验过的那种保存自己所写信件的内心乐趣……

究竟梅娅想用类似的行动折磨纪伯伦呢,还是她有意卖弄风情,以便引起他的更多重视,或者后悔与他交换情书,想激流勇退呢?那的确是一种进退两难的情景,但也暴露了梅娅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天性,即害怕爱情,就是与她的世间唯一知心朋友谈心,也是谨小慎微。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在她与纪伯伦的书信交往中,这种情景不仅仅出现过一次,而且反复出现过,她很可能时常有情感上的涨潮与退潮、进攻与退守!这封信之后,梅娅沉默了约一年光景,然后再重新开始给纪伯伦写信,问纪伯伦是否仍然是一个从思想、身心到灵魂孤独的人,还问纪伯伦《硕果压魂》一文的意思;梅娅将该文说成是“诗人忧虑片刻间的呻吟”。

梅娅还责备纪伯伦去年夏末给她的一封信中用了“试图”一词;纪伯伦在那封信中写道“六周来,我一直试图写信给你”。梅娅又告诉纪伯伦,说那他决计去欧洲旅行!这些情况都可以从纪伯伦1922年5月9日写给梅娅的信中看到。纪伯伦的信以“尊敬的女士”开头,回答了梅娅提出的问题,用有些干涩、枯燥的文风评论了梅娅的一些意见。他写道:

我的表达有误——有些故意而为——在过去的夏末,我曾对你说:“六周来,我一直试图写信给你”,我应该对你说:“六周来,我雇了几个人留意我的信件,因为我的右臂神经不适于写字”。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试图”一词将变成我的女友手中的解剖刀。我本以为生着翅膀的灵魂是不会被关在词语的笼子里的,而且我也认为雾霭是不会变成化石的。我幻想着,幻想着,在幻想中找到了安然、舒适和放心,直到东方透出黎明曙光,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座灰烬堆成的山丘上,手里握着一根被轧过的甘蔗,头戴一顶芒刺王冠……没关系,我错了,我,我错了,梅娅。[177]

祝愿梅娅欧洲旅行成功,说那里有许多艺术博物馆可以一赏。之后,纪伯伦用下面几句话作为该信的结尾:

我打算来年秋天返回东方。但是,我稍微一想,发现在异乡人中间的孤独比在同胞兄弟姐妹中间的孤独更易承受一些。我并不是那样避难就易的人,然而失望就像狂癫,也是种类繁多的。

请接受我的问候与美好祝愿。上帝保佑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178]

纪伯伦没有预料到梅娅天质的有限变化,尤其是他认为过去影响二人之间关系的乌云消散之后,纪伯伦再次感到失望,不想返回东方,决计继续客居西方。这是纪伯伦第二次改变因厌恶客居生活而想回国的计划。这是个重要决定,使梅娅承担了这个责任,使她错过了一个与他相见的机会。假若二人之间的事情进行得顺利,纪伯伦本可以与梅娅见上一面,即使不在埃及,也会在欧洲。

假若我们继续研究这些将我们从一个惊异带到另一个惊异的信件,我们便会发现二人之间的联系又中断了一年多时间,其原因在于:梅娅坚持争吵,过分计较情人的用词,并将之解释得不合原意。因此,纪伯伦在1923年10月5日写给梅娅的信开头便写道:

不,梅娅,紧张并不在我们的雾霭般的神交中,而在我们的笔会里。我在那遥远、平静的田野上所看到的你是一位甜美、温柔的小姑娘,她能感觉、理会一切,总是借着上帝的光芒观看生活,又使生活充满着自己灵魂的光芒。可是,当我们在黑墨白纸上相会时,我发现你,你也发现我,都是最喜欢争斗的人——那是充满有限标准和有限结果的智力争斗。

上帝宽恕你。你已夺去了我心里的平静;若不是我坚定和固执,你会把我的信念夺走的。奇怪的是,我们最喜欢的人正是最能够搅乱我们生活的人。[179]

之后,纪伯伦热情希望停止责备、争吵,使之由“创作”转向单纯会话。他说: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知此理,我知此理。”

这寥寥数语,不是远远胜过我们过去说过的所有话吗?在过去的一年里,又是什么阻碍我们说这两句话呢?莫非是羞涩,或是自负,或是社会习俗,或是别的什么?当初我们就知道这一基本真理,我们为什么不以忠诚、单纯信士的坦率来将之揭示出来呢?倘若我们那样做了,我们也早就将我们自己从怀疑、痛苦、后悔、懊恼和争吵中拯救出来了。相互争吵,争吵,争吵,正是争吵使心中的蜜糖化成了苦汁,把心中的面包变成了泥土。上帝宽恕你,上帝也宽恕我。[180]

在这封信中,纪伯伦展现了自己的相面能力和说服亲爱女友的宽容、忍耐精神。他没有忽视梅娅心中的任何矛盾、犹豫和怀疑,而是耐下心来,坦诚地向她解释他那不包涵任何目的的纯洁之爱。他说:

我不喜欢那种被人冠以种种美名和好词的游戏。梅娅,我就像你和我的邻居一样,我热爱上帝,热爱生活,热爱群众;直到现在,岁月还不曾要我扮演与你我邻居不相称的角色。[181]

关于梅娅抱怨、折磨之事,纪伯伦毫不迟延地谈到梅娅那封不冷不热的回信:

我给你写了数封信,每次都能收到谦恭、文雅的回信,只是并非来自我所了解的梅娅,而是来自于一位保守着梅娅秘密的人:她是一位聪明的小姑娘,生活在埃及的开罗。我呼唤着,默默自言自语着,我收到了回信,是的,我收到了回信,然而并非来自那位“她中有我,我中有她”的姑娘,而是来自一存有戒心的悲观女子,对我敷衍塞责,像是公诉人,我却像个被告。[182]

之后,纪伯伦回答梅娅问他今晚做什么时,纪伯伦的苏菲主义倾向显示出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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