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床上的文士“哎呦”着呻吟了一声，我上前轻声道：“醒啦？刚给你做完外科治疗，这会儿还不能动，起码要躺到明天早上才行。”
中年文士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在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如若不死，此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结草衔环？本公子家里不缺骡马，用不着你。
“不必多说，你且在这里躺着就好。等一下，我会让人在这里陪你，若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跟他说就是。虽然痈症我已经给你切除，腹内的疼痛不会再有。不过，晚上的时候刀口会有些疼，需要忍着些，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免得创口裂开。”
推开了门，靳融和那小伙计两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蹲在墙根处，脸色苍白，看样子真是吐得不轻。不过，我觉得按靳胖子这明显三高的身材，要是能因为恶心少吃上几顿饭，对他来说是好事儿。
叫过小伙计，让他去柜上支那一贯赏钱，顺便去把吴狗儿叫过来，我有事吩咐。答应过的事情，要赶紧兑现才好，若是等得心凉了，会适得其反的。
不多时，吴狗儿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只是，到了我身前，还有点儿畏畏缩缩的，看来，前几天那顿揍把他打怕了。
“你哥哥和你妹子这几天住的可还好？”
“启禀东家，我哥哥和我妹子都好着呢。今天早上，哥哥随着县尉大人去挖河了，说是不想在这里吃闲饭。妹子这几天也不怎么哭了，每天吃饱了饭，也能帮这小的做点儿杂事。”
“嗯，那就好。既然你哥哥随高大人去了河上，你就要把妹妹照顾好，不可再出什么差池。今天本公子交代你一个任务，今天晚上，你陪里面的那个病患住一夜，照顾好他，免得他有什么不测。”
“狗儿遵命！”
“记住了，晚上他可能会发烧，你要用沾湿的麻布给他擦拭手心和脚心。若是烧得厉害，就用酒精沾湿了给他擦。他要是渴了，只能用湿麻布蘸蘸他的嘴唇，万万不能给他大口喝水，会死人的。”
老中医拎了几包配好的药忙三火四的赶了过来，在进去看过了患者之后，又深深给我施了一礼。在他看来，我这手医术绝对是神仙手段，一个凡人哪能随便就把别人的肚子拉开了往下切东西。
看着老中医毕恭毕敬的神色，我也不免有些自豪，外科手术啊，这绝对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例真正意义上的外科手术。有了这个开端，以后，应该没有什么痛断肝肠一说了吧，谁再有这毛病，有我在的话，分分钟给他搞定。不过意淫归意淫，真要是让我再来一台手术的话，保不齐就让我给弄死了。
让吴狗儿小心照顾着，我把老中医请到前面，布上酒菜。推杯换盏之际，给他讲了这个手术的基本原理。在不了解人体构造的年代里，在他看来，这绝对算是天方夜谭。为了能让老先生明白，我特意吩咐伙计拿出纸笔，亲手给老先生画了一幅简易的人体内脏腑的解剖图，并且指明了心肝脾胃肾都在什么位置。
老中医看着这幅解剖图，一脸的震惊神色，或许，在他的脑子里面，已经勾画出了我拿着刀凝神静气的把一个死人的肚子划开，一样样翻检五脏六腑的恐怖图画，也或许，在他的意识里，那个被划开肚子的人还没有死……。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就来到了白云居。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效果好的出乎我的意料。可能是我消毒工作做的到位，也可能是此人的身体原本就很好，竟然没有出现伤口发炎的情况。
在他的请求下，我允许他喝了几小口水。在还没排气的情况下，即便是再渴也只能暂且忍着了。不过，我允许他下地稍微走动几步了，总这么躺着不动换，万一出现什么肠粘连就麻烦了，稍微动换一下，应该可以促进脏腑归位。
让我意料不到的是，一夜之间，我这个神医的名声在怀戎县大街小巷迅速传开了。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白云居的东家，是一个堪比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的当代神医，是一个能给人开膛破肚治疗病症的神仙子弟。
饭馆儿还没营业，大门口早早的就被人群围了一个严严实实，有来等着吃饭的，有来看热闹的，可是，有好大一部分人，是来找我这个新出世的神医看病的。
至于病症，啥都有。感冒发烧的，咳嗽气喘的，肠胃不适的，口歪眼斜的，乱七八糟不一而足，什么腹泻便秘口腔溃疡的我也就忍了，可是把头天晚上因为嫖妓得了马上风的老淫棍也抬到这饭馆儿门口来了，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吧？
好不容易连哄带说的把这些人打发了，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上的我坐在后面的天井之中歇气儿。现在算是明白后世那些公众人物出门为啥都戴着个口罩和大墨镜了，要是让我每天都应付这么多人，甭说过日子，烦也烦死了。
一碗水没喝完，小伙计低眉顺眼的过来跟前儿躬身道：“东家，外面有人求见。”
我一皱眉头，摆手道：“不见，本公子累着呢，想要看病，让他们去找药店医馆，本公子这买卖是酒肆饭庄，不给人瞧病。”
小伙计笑嘻嘻的回道：“东家，这回不是找您看病的。”
“有话就一次说完，别等着本公子生气，扣你工钱！”
小伙计一缩脖子：“东家，是前段时间来过几次的那个突厥人，这次又来了，在前面说是有事情要找您呢？”
哦？哈丹来了，这可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怠慢不得。
说起来，我对这个哈丹印象极好，看着憨直，但是不乏商人的狡诈。貌似忠厚，却又不缺生意人的玲珑剔透，关键是，做起生意来不马虎，只要应下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大多时候，做的比我预期的都会好。
不过，眼前的哈丹的模样有点儿惨，乱七八糟的头发，满脸的滋泥，平常修整得很漂亮的大胡子乱蓬蓬的，上面还沾着草梗。一袭皮袍子好像很久没换过了，上面大窟窿小眼子的，前胸还裂开了两个口子。看上去，好像是利器划开的。
上前去用突厥人的礼仪互相拥抱了一下，放开他的肩膀，我笑着问道：“哈丹，我的朋友，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样子，莫不是你的天神腾格里把你抛弃了吗？”
大胡子看起来很疲惫，而且，脸色也很不好，看起来有些惊慌：“哈丹，被附离追杀，好多附离。突厥回不去了，哈丹，需要帮助……。”
我一愣！什么玩意儿？被附离追杀？附离那可是突厥王族的亲兵啊！你一个行商能得罪什么重要人物，居然被附离追杀？
“我的朋友，你不是把你们的王妃给拐卖了吧，不然的话，可汗的亲兵怎么会追杀你！”
哈丹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王妃，哈丹不知道。可敦很老了，没人买的。”
看着哈丹无神的双眼和干裂的双唇，我决定还是先不问太多问题了，现在的关键，得让他先吃顿饱饭，然后睡个好觉，至于什么附离不附离的，等他休息过来再问别的也不迟。
拽起他就要去后院的雅室，大胡子连忙道：“去后面，一起，还，还有人。”
还有人？店里的大门大敞四开的，也没看见还有什么突厥人啊。
哈丹一挪椅子，说道：“人，在下面，这个，下面。”
我顺着哈丹的手连忙俯下身向桌子下面看去。果不其然，桌子下面还藏着一个人，但是，由于在桌子底下光线不好，这个人的脸上又花里胡哨抹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看不出长成啥样。不过，还是能看出是个年轻人，因为，没看见长着胡子。
这都到了大唐地界了，还有什么可藏的。追兵再厉害，那也是突厥的兵，绝对不会越过边境来这里杀人的。
往日里，平民百姓来回行走做些小生意倒是无所谓，可是，军人绝对不行。不管是哪一方，只有要有一个现役军人未经允许越过边境线，那就是战争了。不管哈丹得罪的人有多重要，也不值得因为这么一个人引发两国的战争。
搬开了椅子，让哈丹把桌子底下的人拽出来。虽然因为脸上太脏看不清长相，不过，从脸上的轮廓和走路的步态来看，我发现，哈丹带着的这个人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不大。我猜想着，不是王妃，那么，这个女孩子不会是哈丹的私生女吧？
放下八卦的心思，让伙计先去给他们打水洗漱。又让人张罗着给他们弄些饭食，大早上起来闹闹哄哄的，我也没吃呢，正好一起吃点儿。其他的话，等吃完了饭再说。
洗过脸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雅室。哈丹走在前面，女孩子小心翼翼的随在身后，脸上蒙着纱巾。
酒菜都已经摆好了，我笑着张罗着让两个人坐下。在我看来，吃顿饭而已，又是异族蛮人，什么男女不可同案而食的糟粕礼仪应该不用纠结吧。端起酒杯跟着哈丹先干了一杯，然后，我乐呵呵的给两个人布着菜，可就在女孩子将脸上蒙着的纱巾轻轻地向一旁掀起来想要吃东西的那一瞬间，我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脸上。
那一刹那，我只觉得一股电流“唰”的一下从头皮一直窜到脚尖。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大脑，喉咙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塞得严严实实，窒息的感觉，把两行热泪顶得夺眶而出。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
曾经的那些青葱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眷恋和离别。在这一刻填满了我的胸膛。都说是相见不如怀念，为什么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生怕面前的一切都是幻境，我像一具木偶一样站起身来，慢慢的走了过去，抬起颤抖着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扶在了女孩子的肩头，哑着嗓子缓缓道：“慧儿，是你吗……？”
可是，眼前的女孩子惊慌失措的神色和想要闪躲的肩膀，让我冷静了下来。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俯仰之间，秋实春华。好多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回忆，好多风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天涯。诸般散尽，一世繁华却只剩半指流沙。
接下来的时间，我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安排了哈丹两个人的食宿，迈着机械的脚步回到了家中，一进门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眠不动也不说话，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