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摇头一笑,凑到近前低声道:“侯爷,以卑职所见,那廉州城内未必就真有两千兵马。”
“哦,何以见得?”能在十几年后登上宰相之位的人,智谋必有过人之处,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我知道,马周必定不会无的放矢。
“侯爷,想那刘黑闼麾下兵马不过五六万人,面对着秦王的五万大军,如何再敢分兵诸地。我们一路行来,路过的徐水、望都、定州等地,原本驻守的汉军一个都不见,依卑职所见,这些人,应该是都已经退守洺州了。鉴于此,如果卑职猜得不错,这廉州城内甚至前面的赵州城内,应该都没有什么可用之兵,两千守军,不过是汉军的疑兵之计罢了。”
我摇头道:“宾王,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光靠猜测不行!我们这些人的一句话,一个决定,干系着这好几百人的性命,万一要是猜错了,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马周“唰”地直起身子,改叉手礼为抱拳,正色道:“侯爷,属下愿意带领雷字营的一百弟兄前去廉州的滹沱河北岸试探一番,那一百人都是骑射好手,即便是那廉州城内真有两千驻军,应该也留不住我们。毕竟中间还隔着一条河呢,等到汉军渡河而过,我们这些人早就跑远了。”
雷字营是唯一没有与杨水沟部众混编的一个营。这一百骑兵,算得上是医护营目前的一把利刃,我没办法让这些人轻易涉险。
“先不忙,你过去,把苏卫和老彭他们几个都叫过来,咱们几个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马周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可是,在没有可靠情报的情况下,我不能拿着这五百人的脑袋去冒险,万一那廉州城内真有两千汉军在那里把守着,给我们这几百人来个半渡而击,那可就全都歇菜了。
半年多以来的战绩证明,刘黑闼麾下军队的战斗力绝对不是盖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完全恢复了窦建德从前的全部地盘,号称战神的徐懋功连面儿都不敢朝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这就足以说明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之强悍。
以医护营目前的战力,如果运用火药火油等武器的话,若是面对同等数量的汉军,应该可以轻松取胜。如果对方双倍于己,或许能够堪堪战成平局,可若是对方真有两千人的话,全军覆没应该是一个让人可以接受的结果。
“家主,属下觉得马兄弟说的有道理,若是我们真想顺利过河的话,或许还真得在廉州那边想想办法。”郑喜春就是个杀才,只要有仗可打,他是不在乎死多少人的。
我摇了摇头,转而对苏卫道:“老苏,你怎么想?”
“家主,如果深泽方面确如马长吏所言,那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向东而行,不过属下觉得,廉州那边,我们也不能轻易冒险,以属下所想,我们不如在此地伐木造舟。想办法渡河。这左近松柏不缺,扎成木筏应该耽误不了很长时间,至于坐骑,完全可以泅水而过。”
“老彭,你觉得呢?”
“家主,马长吏和老苏的话都有道理,不过,属下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莫不如这样,老苏和马长吏率三十骑去一趟廉州,属下率三十骑去一趟深泽,快马而行的话,一来一回,天亮的时候应该都能够折返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行人再决定走哪条路线。”
三个人,发表了三种不同的意见,不过,权衡之下,我觉得彭小易的主意还是比较靠谱的。
首先,我不可能让马周带着雷字营直接去廉州,一百骑行动起来目标太大,如果廉州真有驻军的话,势必会打草惊蛇,一旦惊动了两千守军,别说在廉州渡河了,即便在此处渡河,说不定也会遭受到对方的阻截。
而苏卫的主意虽然看似稳妥,但是时间方面是个硬伤。这五百人要是扎木筏渡河的话,起码得两天的功夫,两天的时间,不知道又会发生多少变故,而且,医护营现在军令在身,如果再耽误两天的功夫,弄不好,真要被李二治一个慢军之罪了。
“就按老彭的主意来。老苏,你与宾王率三十骑跑一趟廉州,记着,不管有什么情况,切勿暴露了行踪。老彭,你率三十骑去深泽,和老苏他们一样,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现在是子时三刻,明早辰时初刻,不管有没有确切消息,都必须赶回此地,到时候,我们再确定行止。”
军令一下再无更改,众人抱拳称是,各自去雷字营挑选军卒。没多一会儿,蹄声杂沓,两路人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月入中天,银光泄地。原野之上一片银白。除了几个巡哨的军卒,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我在帐篷之中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觉得心中憋闷,披着衣服掀帘而出,想要透透气,转头四望,却发现陈善的帐篷透出一丝光亮,这孩子也没睡。
掀起帘子,只看见陈善坐在火盆边上,手里拿着小刀在刻着一块木头,手指稳健,刀锋翻飞,刻出来的依稀是个仕女模样。抬头看见是我,陈善眼神有些慌乱,急忙忙把手中的木头小人藏在了身后。
“没想到啊,我兄弟还有这手艺!”
“别跟外人说啊,不然我跟你翻脸。”
我嘻嘻一笑,盘腿坐在陈善对面:“这就对了,女孩子嘛,就是拿来哄的。不过,你就这么拿块木头刻个小人儿送给人家,是不是太寒酸了点儿?”
“我的钱财都是从你那里拿的,送些贵重的给她,不是更丢人。”
“胡说八道!什么你的我的,谁让你分这么清楚的!陈善,你记着,咱们陈家一共有个主人,我,你,陈缘,还有荆娘!我不管你们从前姓什么,从你们进了陈家的门那天起,就都姓陈,就都是我陈墨的至亲骨肉。以后你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用你跟我翻脸,我就先跟你翻脸,就算你武功高,我也有办法把你吊起来打屁股,你信不信!”
一番话,将陈善说的眼圈通红,使劲瞪了瞪两只眼睛,却仍有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这孩子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又揉了一下鼻子:“这火盆的烟气太大了,熏得眼睛疼……。”
“兄弟,我们四兄妹都是孤苦伶仃之人,因缘际会聚到了一起,那就是上天安排好的。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辜负上天的好意,总要在这个世上活出一个人样儿才好。
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你也看得出来,我不在乎这个所谓的侯爷身份,也不在乎那些钱财,我在乎的,是这个家!家是什么?家不是怀戎城里的那座房子,而是你,是陈善,是荆娘,是安慧儿和贺若瑾瑜,是傻牛那傻小子,是老苏老彭老赵老郑他们所有人。
我希望,我能凭着自己的能力让你每个人活得都开,都无忧无虑。这也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可是,我一个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些,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帮我,帮着我把这个家撑起来,我知道,你行。”
“我从前跟着师父习武,后来又跟着了空大师做和尚,除了练武和念经,我不会别的。”
“不会就去学。当初让你进学堂读书,你总也不肯去。等这次从军中回去,我绑也要把你绑到学堂去。剿灭了刘黑闼之后,这河北道应该就彻底清净了。等这次回去,咱俩都把亲成了,我也不到处奔波了,只在学堂教教书就好。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学堂学些本事,然后出来帮我。”
“秦王这次既然把你招到了军中,还会再把你放回怀戎么?我看不见得吧?”
“兄弟,咱们都还小。你想,这么点儿的年纪,在秦王眼里能有多重要的位置?何谈放不放的。再说了,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火药和火油的方子我已经交给了秦王,这次所谓的军前效命,不过是秦王想看看我这个神仙子弟能不能真正为他所用而已。
等到剿灭了刘黑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就要正式开始了。不管秦王要不要留我在身边,我都不打算搅和进去。虽然我知道最终的结果是秦王胜出,不过,在这期间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咱俩这样的,万一要搅和进去,基本上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那个李建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总之,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只要这一家人都能够平平安安的,我不求别的。”
我抬手拍拍陈善的肩头:“刚才在帐篷里憋闷得紧。跟你说了会儿话,我心里的憋闷好多了。行了,你继续刻你的小人儿吧,我去四处转转。”
“不刻了,好好的心气儿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你那儿有什么吃的没有,我饿了。”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饿了。半夜里那顿饭忙忙活活的,的确没吃饱。不过,我那儿没啥现成的,走,咱俩去火头军那里,看看有没有啥好吃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正是容易饿的时候,再大的事情都耽误不住胃肠的消化功能。甭说什么心绪烦闷吃不下饭,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
医护营的伙食标准应该是整个儿大唐军队里面最高的,米面肉菜样样不缺,火头军那里还有不少半成品,很多食物只要加热一下就能吃。这些东西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很是充裕。
揪着耳朵把那个胖胖的伙夫长从床上拽起来,让他交出来几条肥瘦相间的香肠和几个面饼,支起来一个炭炉子,把香肠和面饼用铁签子穿上,放在火上慢慢煨烤,不一会儿,香肠就被烤得滋滋作响,里面的油滴到了炭火上,香味扑鼻。
咬一口烤饼,再来一口香肠,陈善吃得满嘴流油:“我猜啊,你上辈子就是个厨子。普普通通的豚肉,总是能弄出来不一样的味道,你是怎么想出来把肉放在肠子里面风干的。别跟我说是你师父教的,我问过惊鸿,他说终北之地根本就没有这东西。”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有个白胡子老头……”
“打住!一说正题你就胡说八道。不说就不说,你当我稀罕知道。反正我吃着现成儿的,挨累的是你。”
我哈哈一笑:“别得意,这些东西,都是你将来要学的,你以为,我让你进学堂就只学那些之乎者也啊!”
“不会吧,连煮饭也要学?”
“必须的啊!这可是我们陈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一定要把庖厨之道这门学问继承下去,并且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