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钧心中可是等的着急了?”裴县令坐在榻上一手捏了捏腿,一边又把马钧唤到近前,面带微笑的说:“恐怕不止你着急了,跟随我过来的吏员我看也是面带惴惴。”
“裴公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钧心中岂敢有不耐之心!只是……”马钧闻言,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放纵骄狂,躬身作揖,躬身答道。
“没关系的,你心中焦急也是正常。”堂中也就四人,裴县君也未讲究礼仪,换了个舒服姿势,接着说道:“鲜卑大举入侵,这位县君既不筹措粮秭兵甲,以备军用,也不招募壮勇、驰援战事,反而和乡佐里民交谈,这不是华而不实、尽做表面文章吗?如此想法之人恐不在少数吧。”
感情这位县君什么都清楚呀,马钧心中不免对这位裴县君好奇了起来。
“我犹记得六七年前,刚到左冯翊为县丞,恰逢羌人抄掠三辅,士民惊恐不安,弃家东奔者比比皆是,房舍、春苗、粮秭损毁者不计其数。在过两日,北地郡鲜卑大举南下,即将入寇三辅的消息便会传过来,覆辙重蹈,到那时不知又有多少士民惶恐,准备东迁以避鲜卑掳掠!……”
裴县君像是在叙说,又像是解释,絮絮叨叨的感慨了好多,等到这位县君感慨完了,旁边县丞才开始劝说道:“明公不必担忧,此次有夏太守牧边,又有马少君这等少年豪杰相助,必能保我关中无恙!”
“要是如此,那就好了!”裴县君习惯性的温温吞吞,只是叹气说道。
马钧听罢,心中了然,屈身说道:“裴公思虑甚远,以行乡为名安抚乡民,堪称国之干吏!马钧愿效班定远,投笔从戎,以赴纠纠国事!”
“甚好,甚好!”裴县君拂掌大笑。
“昨日晚间,郡中已发了行文,要各县招募材勇,以备鲜卑!阿钧既有此意,此次县中材勇便由你统率如何?”
“县君有命,钧敢不尽心?”操练数日,不就是为了此时,马钧心中不知是惊喜、激动还是不安,只是拢手前拜。
赵颙见状,上前一步劝说道:“明公不妨去院中一观阿钧所练壮勇,也可鼓舞士气!”
裴县君微微颌首,起身而行,几人相随,下堂出院,只见院中以鞠义、史兴、赵典、张成四人为首,身后站立数十名壮勇。或擐甲执锐,或帻巾布衣,或带环刀,或携长剑,英气勃勃!
“阿钧练的好壮勇,果是赳赳武夫、矫健勇悍!”裴县君见数十人昂首而立,似有渊渟岳峙之感,不觉开口赞道。
“马少君,你不妨从这些豪桀壮勇之中,挑两个出来,让他们相互比试一下,让我等一观如何?”旁边的刘县丞见气氛融洽,开口建言道。
马钧还未答话,站在后面的蒋奇却是不乐意了,单手擎起大戟,昂起头,瞋目大怒,嚷嚷说道:“吾辈豪杰,学的是杀人之剑。男儿提三尺剑,自当快意人前,怎能像伶优丑夫一般卖艺人前?”
马钧、赵戬、县吏等人愕然!
说实话,在马钧、赵戬几人心中,第一个跳出来表达不满应该是鞠义,毕竟鞠义的骄纵跋扈是出了名,不跳出来反而有些奇怪,当然人家鞠义的确是要站出来的,只是被蒋奇给抢了先罢了。
至于蒋奇为何如此,马钧心中也有所了然。蒋奇游侠儿出身,重气轻死,和那些惧怕、谄媚权贵的乡中大户截然不同,若是投了脾气,他们能以死相报,就像对马钧。而若是不顺眼,便是公卿天子到了,他们也横眉冷对。――早先,蒋奇不就是看不惯马钧作派,夜盗宝马吗?
这还是在马钧前,蒋奇、鞠义等人不敢太过放肆,如若不然,恐怕就要一跃怒起拔剑了。马钧斥道:“胡言乱语什么!明公在上,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叩首谢罪!”
蒋奇被马钧瞪了一眼,也是一个浑不吝,也转首蹬了刘县丞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伏地请罪。
裴县君啧啧称奇,也没有因此恼怒,反而笑道:“阿钧,你手下壮勇果豪桀真勇敢之士!”
经过这段插曲,自然再无人提比试之事,裴县君上前巡视了一遍众人,这才作罢。
马钧开口问道:“敢问明公,北地郡战事如何?不知钧何时北上驰援?”
“不瞒阿钧,夏太守虽然做了防备,但鲜卑势大,彭阳县已经陷落,鲜卑贼寇已经把兵锋推进到了弋居县,如无要事,还是尽早北上的好!”裴县君握住马钧的手,很亲切的说道。
“既如此,马钧自当尽早率众北上,到夏府君营中应募!”马钧既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也没有因此欢喜雀跃或者面带戚色,只是从容应诺。
“如此甚好!”裴县君点点头,又高声说道:“此次出战,生死未卜,尔等皆是我乡中豪杰。阿钧,此次可还差些什么,无论是粮草兵仗,县中自会尽力供给。”
“禀明公,我等马匹粮秭齐备,唯有甲衣、弩矢、驼兽尚不足,还请明公分拨!”马钧抱着不要白不要的态度,当即下拜言道。
裴县君面色沉静,略微思索片刻说道:“县中并无武库,平日所藏甲胄不过十余副,劲弩二三十张,你今日即可遣人取来。至于马匹,县中并无良马充当战马,但是用作驼兽,倒也可以凑齐三四十匹!”
赵戬不知何时走到了赵颙的身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示意。
赵颙顿知其意,上前说道:“禀县君,县中虽然甲仗、劲弩不足,但县中多有豪强大户,想必定有所藏。县君可发下文书,以护卫郡县为名,号召县中豪右,捐赠兵甲钱粮,想必县中必有慷慨重义之人。”
“此策甚佳。”裴县君颌须而笑,然后再度拉着马钧说道:“阿钧放心,明日我便设宴,邀请县中豪族右姓,定给诸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等拜谢县君!”当即领着众人拜谢。
马钧自是大喜,本就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不曾想还真有收获,毕竟长陵县虽说富庶,但是甲胄、弩矢这等利器还是颇为紧俏。
至于能不能从大户手中抠出东西,马钧从不怀疑,按照杜典的说法,仅仅杜氏一族,便有粮秭数千石,田丁、宾客、奴婢数百,凑齐二三十副甲胄不过小事一件。至于能拿出多少,马钧倒也能估出大概。
裴县君来寻马钧自是重要,但也不妨碍借着此次出行稳定乡民,鼓励士族。所以裴县君也并未久待,与马钧谈完,就要离去。
马钧把裴县君、县中属吏等人送上车骑,赵颙却是没有即刻上车,而是落到最后,向马钧告别说道:“你出征之前,得一闲暇,务必要去拜见大人一趟!”
“兄长放心,我明日便会返回家中,向老师告别!”马钧拉着赵颙之手,依依送别。
众人散去,官道之上空留马钧、赵戬二人,向着渐行渐远的车骑望去。
“大丈夫行事,若不能纡青拖紫,牧大州郡,亦当带丈六黑绶、佩黑犀角印,出入寺舍,威仪赫赫,为百里之宰!如此,方不负天地生我,父母养我,恩师教我!”赵戬看着为众人簇拥而去的裴县君,连发感慨,直抒胸臆,丝毫不掩饰内心对功名的热望。
“兄长放心,这一日不会太久的!”迎着正午的阳光说道。
…………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少年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