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休走!”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李正义拔出身侧侍卫的长刀腾空跃起,森冷的刀刃如一条白练直接将商山先生的空马车劈成两半。拉车的白马惊吓过度,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屎尿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
看着李正义冰冷的眼神和手上白晃晃的长刀,耳内轰鸣的儒士们纷纷吓倒在地,有几个不堪的竟也尿了裤子。昏迷不醒的贺有道被师弟们重新扔到了地上,落地的响声清脆,保不齐有个脑震荡什么的。
“你!”
商山先生指着李正义,他不敢相信李正义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刀剑相向。其实别说他,无论是魏公公也好,还是围观群众也罢,都张大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什么我。商山老贼,如果孤刚才没听错,你说你这次前来是为弟子们找寻明主?呵,圣上还活得好好的啊,何需找寻?所以哪怕孤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你个老东西,陛下想必也不会怪罪的。”说完,李正义将刀尖指向了勉力支撑自己不倒下去的商山。
“殿下莫要诬陷我等,老朽只为弟子们寻个出身,何曾有犯上之言。”商山先生大声强辩道。
李正义嗤笑一声蔑视道:“人说老贼老贼,果是如此。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确实让人自叹弗如,把所有人当傻子吗?”
李正义将刀放下又道:“罢了,就当你老糊涂好了。不过下次想倚老卖老,记得擦擦你的狗眼看看对象是谁。再提醒老东西你一句,做狗要有做狗的觉悟,下口咬人得想想后果,你年纪大了,夜路不好走!”
文人重脸面,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骂作狗,被平头百姓们随意指指点点,他商山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急促的呼吸瞬间涨红了他苍老的脸庞,面目狰狞的商山开口怒吼道:“凭你一个婢子生的孽障!也配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威胁老夫!”
话甫出口,他就后悔了。刚才也是怒极,口不择言,此时思来想去,只得叹了一口气,昂起头颅闭目待死。
不仅是他自己,周围所有人都认为商山先生死定了。他这句话揭的不仅是李正义的伤疤,也是皇帝的伤疤,要知道李圣宗对这事耿耿于怀至今。商山明目张胆地旧事重提,根本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此刻他的弟子们乱作一团,不断远离自己的老师,生怕被盛怒之下的李正义牵连。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正义并未表现得有多愤怒,反而微笑着对商山先生说道:“给你十息,承认自己老糊涂了,孤就当没听到。”
商山紧闭的双眼瞪得老大,无比惊讶地问道:“你不生气?”
“废话,本就是事实,孤气什么?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难道因为作为婢女的母亲生了我,我就得因此责怪她?不认她?”李正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对方。
商山先生瞳孔一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穿了他坚硬如铁的内心。自诩几度沉浮看尽世事的他,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言论。他望向对面俊美的年轻人,开始有点明白荀恒为何会收他为徒了。
想到这他不禁后悔。后悔利益熏心,跑来蹚夺嫡这缸浑水,日后身败名裂可想而知,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学宫大祭酒之位从此无缘矣!
带着满嘴的苦涩,商山先生为了自己和弟子的性命着想,弯下了费力挺直的身躯声音嘶哑地说道:“我老糊涂了。”
看着来时风风火火,去时凄凄惨惨的商山一行人,李正义忽然走到一名前来凑热闹的小女孩跟前,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小脑袋,指着“残兵败将”用半吊子的文言文问道:“汝知此为何否?”
小女孩拉耸着鼻涕一脸茫然,用力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李正义在说什么。
可李大文人不管,潇洒地一甩长袖站了起来,望着远去的商山一行人大笑道:
“此商山之犬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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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门前的大戏迎来了落幕,而大戏带来的影响却刚刚开始。
第二天,皇帝的御桌上就堆满了弹劾英王的奏章。内容千篇一律,说他恃宠而骄、目无尊长、无视礼法,仗着武艺高强、横行无忌、德不配位应受严惩。
毕竟大胤礼教森严,谁都以为李正义此回不死也得褪层皮。结果李圣宗对他的惩罚是雷声大雨点小,仅是下旨申饬了事,反倒是朝堂里的商山派被拿下了不少核心人物。
李圣宗确实不喜欢这个七儿子,可他不是睁眼瞎,藏在王府的暗卫们早就一五一十地将事实报告给了他。听完事情经过,他发现商山这厮行事竟如此大胆!年纪大弟子多了不起?皇帝和亲王是谁都能轻易指摘的?他以为自己是荀恒老爷子?
什么东西!
而之所以轻易放过李正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一句“你母亲生了你,你就得责怪你母亲吗?”。它解开了李圣宗多年来的心结,不过他的想法稍稍不同,他脑内的那句话是:“是啊,气什么?一个婢女生了朕的儿子,朕就该去责怪自己的儿子吗?”
同日,大胤的学术中心学宫内,商山先生这位昔日的大人物已经被通报除名,其辉煌的职业生涯迎来了末日。之前同李正义的大戏还被学宫内的师生们写成了典故,并引申出一句成语---“商山犬吠”。
此成语被用来形容一个人脸皮厚心肠毒,说话做事出尔反尔,不把个人尊严当回事。
典故传开来后,可怜的商山百姓遭了池鱼之殃。只要知道这个人是商山出来的,他就被贴上了坏人的标签,干活没人要,嫁娶被各家排除在外,说一个人是商山人已经成了骂人的话。
没办法,商山附近的百姓纷纷迁走,这座因商山先生而兴起的名山,也随着他的失势走向了没落,成为了无人问津的荒丘之一。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曾是朝堂上一方势力的商山派迅速垮塌,被别的势力分而食之。商山派的官员和儒士走的走,改换门庭的改换门庭,剩下没有门路的大多一生郁郁不得志。
作为一派领袖的商山先生,没多久就病死在了学舍之中。他死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平日里殷勤侍奉的儿孙都跑光了,结局甚是凄凉。
作为大戏的主角,李正义则被写进了学宫编纂的《孝经》里。那句“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让学宫内的名家宿老们对李正义赞不绝口,说他纯仁至孝,不凡也。最后连带上次有关法律的论点一起被列为了学宫的研究课题。
更没想到的是,在李正义被写入《孝经》后,朝廷也随后宣布将七皇子的母亲追封为二品贤妃,并帮她认了一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消亡贵族做了亲戚。原本躺在荒凉小坟里的破棺材,也被换了新的棺椁,抬进了快要修好的帝陵,理由是以彰仁孝。皇帝旁边的位置虽然轮不到她,但对宫女出身的她来说已经算是荣宠至极,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宫里的两位贵妃为此大动肝火,处罚了不少宫女太监,两座殿宇终日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得到消息后的李正义哭笑不得,他不明白家乡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哪来这么大能量。还有,李圣宗不得不说是个人物,只要有利名声帝位,极度让他讨厌的事竟毫无犹豫地就给做了,堪称帝王的典范。
李正义摇头叹息,到底还是三观不同,封建礼教真害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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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竹轩,大胤皇都最受文人雅士们追捧的高级会所。僻静典雅的庭院内,今日迎来的不是饮酒作诗的骚客,而是两名本应你死我的大敌。
竹椅上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望向门口的黑斗篷,轻笑道:“二弟,此回折了刚加入的商山先生,想必损失不小吧。”
对面之人掀开兜帽,正是二皇子李正礼。他一言不发地坐在竹椅上,端起泡好的香茗细细品了一口,方才缓缓说道:“这还真的是大哥莫笑二哥,咱们最近做的事有什么区别吗?你敢说我们没有想到一块去?”
李正仁耐心地听完,还不忘替李正礼加满茶水:“二弟莫恼,细说下来我们的做法还真的有区别。”
“哦?愿闻其详。”
“看到那边的水壶了吗?”李正仁指着炭炉上烧水的铜皮水壶,“为兄一直是用小火慢烧,可二弟却是太急了,水沸太快,反被溅到了身上,能不疼么?”
李正礼默然。
喝了口茶,李正仁又道:“凡事过犹不及,我们替他造势是为了捧杀他,不是为他造无敌之势。你现在去学宫看看,是个人谈起他就说此子不凡,加上入了《孝经》,谁敢不尊他一声贤人?你没看父皇和朝廷迫于压力,都追封那个婢子了吗?嘿,马贤妃啊,如今七弟名义上的贱根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他血脉上终究是个婢子生的下贱胚子!”李正礼一拍桌子怒道。
“唉,二弟,发脾气有什么用?父皇明发诏旨,朝廷广发公文,假的也是真的。”
李正礼闭上双眼深吸一口再缓缓呼出,语气再度恢复了平静:“大哥,今天请我来不会仅为了数落为弟吧?”
“当然不是。”说完,李正仁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白的药瓶,放在桌上推到了李正礼的面前。
“此是何物?”李正礼问道。
只见李正仁摇了摇手说:“欸,二弟先别问。先让为兄问问你,七弟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皇叔和荀老夫子。”李正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错!”李正仁干脆地否定道,“他的根本倚仗是他先天境的功力。没有先天境他还是那个人尽可欺的废物,没有先天境他入不了皇叔和荀师的眼,没有先天境他没实力成为受人敬仰的英王!”
说道“英王”二字时李正仁的双眼充斥着血丝,李正礼坐在对面都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怨念。
长舒了一口气,李正仁继续道:“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所以我们必须从根本上毁掉他的倚仗。”
指了指桌上的药瓶,李正仁幽幽道:“里面装的是散功丸。最大的特色就是让吃下此药之人的内力也拥有散功的效用,时间只有一刻,一刻后服药之人的修为也会散尽。”
李正礼拿起药瓶颠了几下,思考了片刻说道:“老七不想动手怎么办?”
“简单,多派人盯着王府,帮他创造动手的条件。当然为兄不会指望上天给机会,所以在父皇的寿宴上,你要配合我搞一场助兴武斗。大离那帮高手,不正住在你家吗?以二弟聪慧,怎么做不需为兄多说吧?”
李正礼再次看向自己的大哥,他发现经历上次苦难之后,大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更内敛,更狡猾了。
“嗯,父皇好大喜功,此事必成。就让老七享受最后的辉煌吧。”
言毕,两人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