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被杂草遮掩的山洞,卫有道眉头紧皱着自语了句:“里面不会有熊吧。”
随后抬头望了望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远处飞禽“哇哇”的怪叫声有些瘆人,他紧了紧冲锋衣领子,随后犹犹豫豫着踩在洞穴石沿,入内,很快被黑暗吞没。
……
两天前,写字楼三层,某广告公司租用地。
小小的格子间,卫有道撑着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房屋密密麻麻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眼袋有些重,颜色略深,昨夜加班太晚,早上还要赶地铁,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卫有道,看什么呢,赶紧把表格做好发给我!”
顶头上司的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喊道,西服深色的布料也无法遮掩层层游泳圈似的堆积在一起的肥肉。
“哦~”
卫有道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
大学毕业五年,广告策划专业的卫有道不算职场新人了。
“瞧你这病入膏肓的样,哪里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你看看小吴,还有小王,哪个不比你积极,早该完成的工作还要我催!”
女人跺着恨天高,侵入卫有道的格子间,将厚厚的文件砸在办公桌上。
“表格做完后,把这些检查一下,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别再给我开小差,小心老娘让你丢饭碗,晚上睡大街上去吧!”
卫有道觉得耳膜有些疼,电脑屏幕透过厚厚的镜片,他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原本不是工作懈怠的人,只不过两年前女朋友鲍春蕾提出分手后,受打击的他热情就一落千丈了。情节很老套,不算虐心。大概就是女朋友读完研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国外留学,女方不想耽误卫有道,才在强烈的挣扎后提出分手。
分手是在鲍春蕾坐飞机的当天两人一起吃午饭时提出的,卫有道当然争取,但女孩只是苦笑着摇头。女方先离开座位的,卫有道坐了很久,才起身离开,样子自然失魂落魄,像是与羊群走散的羊羔楚楚可怜,甚至撞上了玻璃门,慌得服务员拼命拉住才避免见红。
在外面卫有道又碰到了鲍春蕾,并且眼神对上。
鲍春蕾拉着行李箱,模样有些窘迫尴尬:“打不到出租车。”
卫有道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看了看打车点十几个人堆在一起快要叠成罗汉,心里了然,平日里只知道读书的文弱女生,让她突然放下身段去跟人毫不淑女的竞争无疑天方夜谭,别人他不知道,从大二开始相处满六年的鲍同学他还是知根知底的。
卫有道掏出手机鼓捣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有些无措的鲍春蕾:“走吧,我送你。”
鲍同学眼睛睁大,此刻看起来有些呆。
卫有道:“不远处有共享汽车。”
……
机场,怀着复杂心情的卫有道陪着鲍春蕾办理完一切手续后,检票口,两人无言相对。
卫有道低着头,看着鲍春蕾浅黄风衣下延伸到灰色雪地靴里露出一角的黑色铅笔裤裤脚。双腿修长匀称,他突然有一种抱上去哭喊着“不要走”的羞耻想法。种子播下去迅速发芽,心思有些活泛的卫有道觉得或许这样能够让鲍春蕾回心转意。他确信她的心是柔软的,二十年如一日专注啃书本的鲍同学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或许,或许稍微抛下一些作为男人的尊严能让她动容。
‘她分手的理由只是不想耽误我,难道不是吗?或许,或许抱大腿的冲动想法能够奏效。’
卫有道觉得有戏,他真的打算这样做,身子未动脸皮已经红烫起来。
“哇,求求你,美娇,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就不活了……呜呜……我会对你好的,别离开我好不好……”
不远处虎背熊腰的男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抓着女人的大腿泪流满面,女人拖着被抱住的腿,一脸的尴尬。周围人看着热闹,有些反应快的掏出手机偷偷录像。
“噗~”鲍春蕾突然轻笑了一声,“你看那人,好傻。”
正瞠目结舌的卫有道回过神来,笑得有些苦涩:“是…是啊,好傻。”
“我……该走了,你……你也快回去吧,待会汽车被开走就不好了。”
鲍春蕾轻声说道。
“呀。”
鲍同学突然叫了一声,原来卫有道突然蹲下了身子,她身子有些僵硬,但并没有躲闪。
卫有道替她将露出来的裤脚塞到靴子里,站起来:“怎么了?”
“没事,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要像那个男人一样抱我大腿呢。”
鲍春蕾笑着说道,机场的灯光打在脸蛋上散发着光泽,白里透红青春逼人,卫有道不知为何想到《吻别》这首歌。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像那家伙那么傻呢。到了国外就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自在了,别只知道读书啥也不会,多学学生活技能。”
卫有道认真说道。
“嗯。”鲍春蕾接过卫有道手中的行李箱,“说实话刚刚我还有点期待呢。”
“这辈子都不可能。”卫有道面无表情,身子却有些僵。
“请乘坐G58……”提醒检票的广播响起。
“我走啦。”鲍春蕾躲藏在宽大袖子里的五根手指探出一半动了动。
卫有道像一尊雕塑。
鲍春蕾转身,拖着行李箱,卫有道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女孩右手伸到脸上擦了擦。
‘她是在擦眼泪么?如果是那该多好……’
最后一位乘客过了安检,工作人员将隔离带重新拉好后,卫有道才猛然惊醒--是不是在擦泪似乎意义不大,他……终究还是变回了那条单身狗。
……
望了望有些阴霾的天空,一只麻雀驻足窗沿,灵活地扭动着小脑袋,卫有道突然想做一只鸟。
“老子不干了。”
幽幽的声音让撂下一堆工作、身材臃肿的女人昂着下巴正转身的身子突然一顿。
“你说什么?”提高了数个分贝的尖锐声音让原本见怪不怪的办公室众人纷纷抬起了头。
“我说,老子不伺候了!”
卫有道嚯的一下站起来,扶了扶黑框眼镜。声音并不大,少了些热血,更多的是懒怠。
女人贴着假睫毛的眼睛缓缓睁大,眼珠整颗露出:“你……你给我滚,卫有道,你行,你真行,别让我再看见你!立刻,马上收拾东西,滚蛋!”
两个八卦的女生脑袋凑在一起:“他叫什么来着……卫……卫……哎呀名字不重要,他还真帅呢,还没有人敢跟王魔头这样说过话,以前怎么没发现……”
卫有道辞职了,经济来源暂时切断。不过问题不大,房租800一个月,条件差点,但一般他一人住,鲍同学大多时候是住宿舍的。两年之前他是打鸡血式的疯狂工作,精打细算下也攒了些钱,双眼放光的规划着买车买房……分手后记账本便落了灰尘。
***
回到今日,卫有道爬金河市里有名的云兽山时迷了路,一路向下,到了山脚没遇到公路,却看到了大河奔腾。看着天色暗淡,黄昏快要收尾,手机还戏剧性的没了电,卫有道只好顺着河流,不知走了多久,竟遇见了一片桃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
卫有道想了想走进里面,半小时后虽然很想继续顺河流前行,但路却被石壁挡住,如果想继续沿河而行,要么渡河到另一边,要么绕过石壁。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望着黑乎乎的河水,波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有力的声响,他自然不可能选择下水,只好贴着石壁绕行。
起初还能听到流水声,但很快水声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草丛树林中昆虫鸟兽的声音。手电筒孤独的光柱打在前方,卫有道很怕遇上一双散发着绿光的眼睛,莫大的恐惧让他身体有些颤抖冰冷,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手机开了,屏幕显示了一秒4月6日19:00,鲍同学的屏保令他产生了一丝安宁,随后便陷入黑暗。
石壁仿佛没有尽头,用手电甚至照不到崖顶,卫有道有些想往回走了,但又有什么意义呢?顺着河流往回走,如果遇到口渴的猛兽……深山老林中,他可从没觉得自己是食物链的顶端存在。
又累又饿,卫有道不再指望今天能找到路,只希望在手电电池用光前寻觅到一处安全的歇脚地,捱过这个夜晚。
手表指针指到晚上八点时,他在石壁上发现一个不明显的洞口。拨开茂盛的杂草,手电照不到深处,他朝里面扔了好几块石头,除了石块碰撞的回声,没有任何动静。
“不会有熊吧。”
卫有道谨慎地想道,但四周的声音实在瘆人,甚至有靠拢他的趋势,卫有道没有再踌躇,咬着牙进入洞里。
“好窄。”
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青苔味道,水滴声衬着山洞的空无。
最开始的时候卫有道甚至要侧着身子一步步往里挪,但随着愈加的深入,山洞通道越走越宽,甚至前方的光亮让他不需要手电筒的支持。
‘莫非前面别有洞天?’
卫有道期待又紧张着,刚辞职没多久的他本想上山放松一下心情,却万万没想到发展成探险寻宝的走向。
沙盒、薛定谔的猫?不往前永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有些像他曾经玩角色扮演类游戏中满地图探索宝藏的情景,但那会儿只有新鲜与期待,但现在,出于本能地好奇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对于自身安全的担忧。
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出了洞,豁然开朗的视觉连带着心情也稍稍放松。漫天繁星被挥洒在苍穹这张巨大的墨色画布上,不远处是整齐排列的田地,再远处是高耸而模糊的松林,地平线被巍峨的山峰所遮挡,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着像是守护此方的巨人。
在一瞬间他觉得此地有些像被峰峦圈起的巨型牢笼,当然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因为空间实在是太大了,用盆地来形容可能更恰当,但又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虽然有着星光,但视觉还是被极大的削弱,直到他捕捉到右前方几里外微弱的亮光,卫有道的眼睛亮了起来。
迷航的船只有了灯塔的指引,卫有道脚步急促有力,光亮越来越明耀,卫有道一颗提着的心也逐渐下放到原本的位置。似乎是一处村庄,平房中坐落着二层阁楼,在夜色下连成广阔的建筑群。
卫有道踩在耕耘平整的土地上,松软的土块让他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的,鞋里灌入了土渣碎石,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处光亮,一路向前。在距离村子几百米时,卫有道才确定,那带给他安全感的光亮源头并不是灯泡或是蜡烛,而是火焰扩散的光晕。
隐约传入耳中的欢呼吆喝声,卫有道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今晚,妥了。”
木柴树枝堆砌的篝火,火光冲天在夜风下扭动着丰腻的腰肢。男男女女分散地围着篝火盘腿而坐,在星空的衬托下,一种原始自然的味道弥漫开来。
偌大的中间空场,二十几名青年不规则地杵在原地,另一边是一群被布条蒙住眼的少女,男女中间一位中年妇女拍着手似乎在安排着什么。
入村后的卫有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圈内似乎在做游戏的少男少女们,从村口小路进村,路上无人,家家户户熄了灯,大概都汇聚到了这里。来到广场空地,再到踱步到圈内,竟没人发现他,而卫有道也很礼貌地没有打破集会热烈的氛围。青年们很高大壮实,影子拉的很长,卫有道站在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姑娘们,现在上前去挑自己的舞伴吧。”
不知道是何地的方言,卫有道听的有些吃力,但所幸勉强能懂。
在中年妇女的主持下,一群姑娘朝对面的青年们小心翼翼地挪步,青年们摆着手吆喝着,试图吸引姑娘们的注意。周围村民们起着哄,小孩使劲拍着小手蹦跳着,笑得很开心。
由父母姓氏结合的王柳死死盯着面前朝他走来的少女--古兰,微笑而紧张着,两人从小玩到大,是两情相悦的,在游戏开始前他就与古兰交流了下眼神,站到她的正对面。
“啊啦,淑女呦,藏在那兰花中欸……”
“啊呀,灵妹呦,躲在那春光中喽……羞醉了靥……”
青年们齐声高歌,目光似火。
“抓住了!”
眼中只有古兰的王柳突然被旁边的姑娘一把抓住,毫无防备下踉踉跄跄地朝旁侧被推了好几步差点绊倒。
“哎,古兰……”王柳大急。
古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看的王柳着急又有些无措。
卫有道恰巧是站在这个青年身后不远处的,那叫王柳的小伙被一姑娘扑到了一旁后,篝火的光亮便穿了过来,他看到一位穿着身古色古香韵味衣裙的年轻姑娘,此时左手正提着裙摆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脖子,绣花布鞋鞋尖轻点着地面慢慢往前探着,戴着银镯的右手前伸摸索着路,似乎有些迷茫。
“咳咳。”
卫有道被木柴黑烟熏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女孩一怔,突然向前小跑了几步,随后有些笨拙与激动地抓住了他前胸的衣服。
“柳哥儿,是你么?”
女孩脆声道,掺着惊喜。
“……”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卫有道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