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任铮还在面馆里跑堂,忽然门外两匹高头大马驰来,为首的小吏扯开嗓子高呼:“县令大人到!”唬得店里一干人等纷纷下跪叩头,良久,时致诚的四抬锡顶枣红轿才姗姗驶来。
时致诚整顿仪容,背好台词,一溜烟从轿内钻出,快步走到任铮面前,双手作势一扶,故意大声喊道:“任!大!人!快!快!请!起!”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围观者无不惊异:“这县令大人,怎么今日如此屈尊?”
任铮心里却明白了七分:“今早县城就已经封城,怕是又出了大案子。李坛不中用,到底还是要来请我出山。”他是个不会做作的人,起身张口就说:“县令大人,又有难事?”
时致诚没想到任铮如此干脆,反倒愣了:“额……这……屋里说,屋里说。”
任铮也不给台阶:“就在这说吧。草民,还要伺候客人呢。”
时致诚傻了,当着一众百姓,只得撇去最后一点颜面,凑到任铮耳边,低声说:“李坛死了。”
“啊!”任铮大叫。
“别激动,别激动。他在押运犯人,哦就是你抓的那个,的时候被人杀了,钦犯也逃跑了。”
“这!”任铮声音又高了三分。
“别激动!别激动啊!”时致诚急的连连摆手:“还有呢!谨德武馆彭家,又被人袭击了,掌门彭明翎丢了一只手。”
“什么!!”任铮高呼一声,声音几乎透穿屋顶。
“哎呀!”时致诚两只颤抖的手摁着任铮,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别激动啊!任大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让老百姓恐慌啊!现在我没别的法子了,希望任大人不计前嫌,快点过来帮帮我吧!”
任铮一听有琅琊县如此大难,二话不说,当场应允:“放心吧县令大人,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任铮反身进屋,喊道:“娘子!快取我棍来!”
金刚伏魔铜莲棍,长六尺五寸,浑身熟铜打就,头尾雕琢千叶地涌金莲,当年乃是任铮于少林当护院时,少林方丈所赠,任铮还俗后回了老家当捕头,这棍便藏于箱底,甚少露面。如今任铮又将此棍取出,是示家人不破此案誓不归家之意。
任铮妻子心知肚明,又不好阻拦,只得噙着泪将此棍擦了又擦,不愿放手。那边时致诚却等得心急火燎、坐立不安,眼看着那棍子光亮如新、可照人影,任铮妻子仍然没有松手之意,便赶紧扯了扯任铮衣角:“任大人,时间不等人啊!”
任铮看时致诚如此焦急,只得取过棍子,连句道别也未曾说,便翻身上马,纵马驰去。他深知,此案牵扯颇多,这一上马,又不知要查到何年何月。时致诚也急匆匆上轿去追,一时间人马俱行、腾沙飞尘,只有任铮发妻一人独倚店门,怔怔地望着任铮远去。
午时一刻,任铮在谨德武馆见到了右手已经残废的彭明翎。
此时的彭明翎,披头散发、萎靡不振,面色蜡黄、嘴唇灰白,右手密密缠着数层白纱,深深藏于袖子中,整个人缩成一圈,瘫软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
任铮勘探了谨德武馆一圈后,直接开门见山说:“彭掌门,来的刺客,你可看清楚了?”
彭明翎迟缓地点点头:“看清楚了。”
“长什么模样?”
“他就是彭斐。”
“彭掌门,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他就是彭斐!”彭明翎厉声重复道。
“可……故掌门彭尚受的是刀伤啊……你这是剑伤……难道……”
“你不敢说!”彭明翎双目圆睁,猛地站起来,颤抖地咆哮道:“我替你说!彭斐勾结泰海门,弑父杀兄!只为早日登极掌门!你现在明白了吗!”
“这……”任铮一愣,不知如何回应:“彭掌门说这话,可有凭证?”
彭明翎冷笑道:“任捕头竟还不知道吗?泰海门执事鲁世源,早就当众承认了!是他杀的故掌门!昨日彭斐又来杀我,这不就说明,是他二人串通好的?这不就说明,他们早就预谋要夺掌门大位!”
任铮愣住了:“这……如此草率定论,于情于理都不妥啊!”
彭明翎怒气汹汹地走到任铮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哪里草率?故掌门的性命,我的右手,这些加在一起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任大人如此帮他们开脱,难道是他们的同党吗?”
“彭掌门!”
“任大人!国法家法都在,你若是不管,我谨德武馆要管!我已下令,武馆上下明日启程,往登州府泰海门寻仇!你不用官府的规矩去查,我们就用武林的规矩来办!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受刑!”
任铮双眉紧锁,表情凝重,他直视着彭明翎愤怒到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彭掌门,若真有此事,明日,我自当亲自带人,将他二人捉拿归案。可彭掌门如果私下寻仇,可知是何罪?”
彭明翎嘴角一抖,恶狠狠地说:“我朝刑律,子女为亲复仇者,止杖而已。我纵使杀了二贼,任大人又能如何?”
“但我一定会盯着你!你在哪,我引着捕快就在哪。寸步不离,如影随形!你若是冤枉忠良,你记着!我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你盯你的,我寻我的!待我将二贼千刀万剐,你再来收尸不迟!”
任铮心中生怒,骤一发力,手上一棍敲在脚下,青石地砖应声爆裂、碎屑飞溅数尺!盛怒中彭明翎猛然一惊,还未待他回过神来,面前任铮却早已拂袖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