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陶耀。
他自从离了太平村,便在山野间独自流浪。既无财物,又无人手,还被官府通缉。每日餐风饮露,幕天席地,日子过得甚是艰苦。今日误打误撞流窜到琅琊县城外,实在是饥饿难忍,看到城外官道旁,有一家面摊,他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决定先去吃顿霸王餐。
他刚刚坐下,一个老妪便迎上来,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
陶耀拍拍桌子,佯装阔气,仰着头说道:“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老妪为难地一笑,朝陶耀一低头,回答:“客官……我们这里只有素面。”
“素面?”
“是,我们小本生意,往来的都是行脚客,卖点便宜吃食。好酒好菜,实在没有。但客官一定要,我们给客官多加点浇头便是了。”
陶耀说:“那也行,快去吧。”
过不多时,陶耀正翘着二郎腿,搔着头皮,店小二就把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端了上来。
陶耀看这碗刀削面,汤汁通红、辣子浇满,面里满满的青菜叶。看得陶耀肚饿眼晕,也不二话,把起筷子埋头大吃,全然不觉那店小二正远远地盯着他。
那店小二却是琅琊县前任捕头任铮!
任铮虽为捕头,却不收赂银,因此家中贫穷,日常家用就靠妻母在城外开一家面摊贴补。如今任铮卸了捕头,也只能到这面摊跑堂。今天端出这碗面来,这顾客却让他十分眼熟。
这不是那天太平村吴平给他描述的那个山贼头子吗?
任铮看得真切,一面吩咐自己妻子快快入城报官,一面自己盯着陶耀一举一动。
陶耀吃饱肚子,正要跑单,任铮却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来,一把摁住陶耀,问道:“客官……能否稍等片刻。”
陶耀感觉身上这只铁手仿佛有千斤之重,摁得自己动弹不得,心知不妙,只能陪着笑应道:“兄弟,我这,还有急事,我……”陶耀咬咬牙,拿出怀中的玉佩,说道:“兄弟,我一时没带现银,这玉佩……先押给你,我真有急事,兄弟,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任铮一看这玉佩成色上等、雕刻精良,多年捕头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蹊跷。本来他只是看着此人像通缉要犯,心里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他更加确定此人必是通缉的山贼陶耀!
任铮手上加劲,陶耀肩上吃痛,大叫一声,赶忙伸手去推。任铮另一只手却一把抓住陶耀的手臂,反手一扭,把陶耀摁在桌子上。陶耀脸贴着木桌浑身还在挣扎,余光却看见任铮抡起铁肘一肘打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琅琊县县城、兼本县捕头李坛,领着七八名捕快冲了进来,任铮早就把陶耀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等着他们了。
李坛看着陶耀昏死在地,指使两个捕快用凉水把他浇醒,连拉带拽拖了出去。接着,也不顾陶耀在门外大喊大叫,却一脸猥笑的和任铮寒暄了起来。
“任捕头,别来无恙啊。”
任铮听得这话里阴阳怪气,不想理他,只是碍于情面,勉强应道:“大人说笑了,我已经不是捕头了。”
“诶,任捕头立此大功,捕头之职,早晚还不得是你的?”
任铮白了他一眼,说道:“只怕这功劳,轮不到我头上。”
李坛眉毛一挑,把胖脸凑了上来:“此话怎讲,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当今朝廷吏治清明,怎会误算了功劳?”
任铮听得不快,郁气于胸,额头青筋腾起,咬着牙挤出几句:“呵,我只求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谨慎治罪,莫要爱惜一己前途,栽赃陷害,无中生有,使彭尚凶案的凶手逍遥法外,使死者不能瞑目,生者不能得报。”
李坛听任铮已经把话说得明白了,也不敢接着刺激他,尬尬一笑,扭头要走。
任铮突然叫住他:“大人!”然后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交给李坛:“大人,这是此贼身边携带,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应该是此贼偷盗抢劫所来的赃物。大人……”任铮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大人可千万要递交县令……不能……不能昧下。”
李坛看见玉佩,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一把抢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任捕头放心,我一定交给县令,查清玉佩来源,物归原主!”
其实李坛刚一出门,就把玉佩揣进怀中,就没打算交出去。
很快,捕快们推搡着陶耀上了公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边,时致诚正襟危坐,蓄势待发。
时致诚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人犯可是陶耀?”
陶耀上了公堂,心知抵赖不过,只得答应道:“我是陶耀。”
时致诚又叱问道:“你好大胆子啊!在琅琊县犯案还不够,还敢去省城杀人?”
陶耀一头雾水,问道:“啊?什么省城?”
李坛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张省府发的全新的通缉给陶耀看了,陶耀也晕了,这几日不见,自己的罪名怎么又多了?莫名其妙地安插给自己彭尚的命案不说,连省城妓院的案子也安到了他的头上。
陶耀喊冤道:“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没干这些事情啊!”
时致诚还没张口,李坛先骂道:“事到临头还敢狡辩,该打!”说罢,从签筒里抽出两根红签递给时致诚。时致诚看了一眼,抓了扔在地上。
红签,那就是一签打十板!两根,就是二十板!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活动筋骨,提溜着青竹板子走上来。陶耀看了,暗暗叫苦,赶紧喊道:“大人!大人!小人明白说了!小人确实抢了太平村杨家一家,可小人也是被匪首胁迫的,那匪首死了以后,小人就跑了。那玉佩,也是那帮山贼几年前抢了太平村一老道士的,匪首死了,我就拿着了。”
时致诚疑惑道:“玉佩?什么玉佩?”
李坛瞪了陶耀一眼,转过来脸上堆笑,冲时致诚解释道:“大人,这玉佩,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时着急,忘了交出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玉佩,恭恭敬敬地递给时致诚。
时致诚取过玉佩一看,确实是上好的货色。他一看陶耀怕刑,于是佯装愤怒,骂道:“一派胡言,那省府的命案怎么说?”说完又扔出来两根红签!
陶耀急的涕泪俱下,拍着地面哭喊:“大人莫打!小人已经实在说了!大人莫打!小人真的就干了这些事情!大人明鉴啊!”
李坛弯腰把签子一一拾起,走过来蹲在陶耀面前,对他说:“我们当然知道,别的事情你没干。但是呢?我们得让你担着,明白吗?省府的案子,可能也不是你干的吧,但是,省府也打算让你担着。明白了吗?”
陶耀欲哭无泪,只能求李坛:“大人开恩啊,小人就是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啊。”
李坛说:“我们明白,我们当官,也就是混口饭吃。你灭了杨家门,那是重罪,横竖都是死,不如帮帮我们,把彭尚和省府那个贾钟的案子都扛下来。你帮了我们,就免遭皮肉之苦。你不帮我们,那这四根签子,四十大板……”
李坛居高临下地瞥了陶耀一眼,威胁道:“你还得挨,而且打晕了你,照样画押。你看着办吧。”
陶耀烂泥般瘫软在地上,他用颤抖的哭腔回答:“小人……小人明白了。小人画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