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藏万般不情愿,依旧被众侠士请回了东风院。
桃慕苏终是没有跟他一争高低,但实际上两人在瘦西湖畔的那场大战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两人千招之内不过平手,千招之外比拼的就是耐力了。桃慕苏隔天就不见人影,他也没有回花船上,倒是藏回到船上,抚摸着那把独幽琴,与任清尘和兰延陵再饮了一夜的酒。
藏很爱独幽的琴,每每听到独幽弹琴总是发愣陷入沉思,他向来是个开朗性子,难得有一言不发的时候,任清尘等人也不敢去打搅他。
藏似乎有很多心事,兰延陵猜想,多半与桃慕苏有关,然而究竟是些什么……兰延陵不敢问。
不过平日里的藏却与忧郁没有半点关系,任清尘与兰延陵住在东风院与他相处了几日才看得清楚,这人原是个话痨,你说一句,他呛你十句,且多半强词夺理、文不对题。
譬如东风院的丫头给他送菜,藏不爱吃肉,只爱吃鱼,又嫌弃东风院的鱼炖的太咸,曾拉着厨子絮絮叨叨啰嗦了大半日的关于清蒸鲫鱼是要放一勺盐还是两勺盐的问题。
此外,任清尘还发现此人作息行止都严重异于常人,东风院好好地软床他不睡,非要拉一根藤蔓睡在院中的大槐树上,且一睡一天,不叫不起。害东风院的弟子每每叫他起床吃饭都要竖根梯子爬上去,无比麻烦。
任清尘与兰延陵在众侠士面前讲述了在江州城外的事,高令德当即拍案大怒,却未曾给出确实,倒是南风院主岚先生叫了任清尘单独了解当日之事,任清尘仔细与他说了事情经过,岚先生沉吟半晌,道此事多半是‘刹’所为。
‘刹’是江湖第一黑道组织,这组织隐秘至极,平日做惯杀人越货的勾当,与武林盟一黑一白,一明一暗的号令武林已有多年,武林盟也多次联合各门各派绞杀刹,却苦无进展,这些年来刹越发嚣张,前些日子还在北地屠了几个村庄,江州之事,花从风与高令德商议,定也是刹所为。
岚先生这几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隔了两日,岚先生请弟子拜访任清尘,请任清尘前往南风院一叙。
岚先生道,他已在龙庭处得知任清尘的身份,任清尘惊骇龙庭明明答应了他不同任何人述说自己的来历,却透露给岚先生,岚先生却道是自己猜出来的。
“任先生言谈举止隐有官家气质,岚姑妄一猜,未料想先生自行说出身份,并非龙将军所言。”岚先生笑着说。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羸弱中年人不过三十多岁,却有此等心智胆量,无怪乎能做得上南风院主。任清尘心中敬服,却请岚先生不要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去。
岚点头答应,他自是无心这些朝中之事,但却请任清尘留意藏。
“任先生有所不知,在下虽不通武技,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岚先生认真的说,“我能记住所有看过的武学招式,如同藏一般。”
任清尘惊讶,他未料想岚也有这等能力,只是可惜了岚天生残疾,若非如此,此人岂不是又一个武学奇才?
岚先生笑了,“任先生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任清尘不知说什么好,岚突然与他说起自己,让他无从应对,但岚却道,“我知晓了任先生的秘密,任先生难免心中不安,为消弭任先生的忧虑,岚愿以自身之秘相赠,只求取得任先生的信任。”他微微一笑,因久居室内而略有灰白的皮肤不同于桃慕苏肤色白皙却红润,透着一股病态。
岚思虑如此周全,任清尘心道此人果真是心胸开阔的大才,赞赏,“先生风骨,令人钦佩。”
岚笑道,“任先生谬赞了,我一个废人,哪来的什么风骨。”
他推着轮椅来到桌旁,提笔写了两个字,道,“我幼时曾是流浪街头的乞丐,结识了一位年纪相当的孩子,我们一起被一位老先生带入山中修习武功。他是资质上佳的奇才,只是比不得我天生过目不忘,我们以师兄弟相称,约定将来学成出山,投入天极剑会或武林盟,闯出一番事业。”
“师兄首先学成出山,他先投天极剑会,却因出身并非名门而遭到拒绝,后投武林盟,三年不得重用,师兄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一怒之下,便转投了刹。”
任清尘惊讶,“结果刹收留了岚先生的师兄?”
岚点了点头,“他因却有实才,在刹中很快受到重用,位列八使之一。后来我下山,他生怕我坏了他的事又加之妒忌我的才能,派人将我骗到刹中,废了我的腿。”
任清尘一时无话,岚想起往事,低低笑了起来。任清尘突道,“先生的师兄当真狠毒。”
岚沉默了一会儿,道,“依着他的脾气,本该杀了我以绝后患,他却只废了我的腿,将我囚禁在刹中,说到底,是下不去手。”
“他还顾念师兄弟之情?”任清尘问。
“从小一起长大。”岚先生淡淡的笑,放下纸笔,推着轮椅来到任清尘面前,低声说,“相依为命的朋友,背负着相同的命运,除了彼此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这种共生的感情远比任先生所能想象出的任何感情都要深。”
他这样说来,任清尘倒是不太能明白,他自小衣食无忧,虽投入兰翁门下修习剑术,与蹇修和兰延陵关系都极为亲近,犹如亲兄弟一般,却怎么也不到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的地步,他听得似懂非懂,有些茫然的点头。
岚先生知道他不懂,并不见怪。
“既如此,他为何还要出手害先生?”任清尘问。
“也许正是因为兄弟之情过深,他才会出手害我。”岚慢慢的说。
任清尘哑然,他的确不明白岚的意思,他道,“后来呢,岚先生的这位师兄可还在刹?”
“后来他死了。”岚道,“机缘巧合我被武林盟的人救出,然后帮助武林盟设计杀了他。我立了首功,又为武林盟剿灭了数个宵小黑道,被推举为南风院主。”
岚杀了自己的师兄,踩着自己师兄的命一路走到了南风院主的位置,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任清尘没有想到岚的前半生拥有如此百折千回的经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关键之处隐晦而过,但任清尘依稀能感觉到岚提起自己师兄时,目中的光芒与平日大不相同。
任清尘想,岚对自己这位师兄远远不止憎恨或追念两种情绪,那其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他无法读懂。
有些感情,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不会明白。
岚撑着头,半晌后说,“这件事武林盟中新弟子与盟外之人都不知晓,还望先生为我保守秘密,岚不胜感激。”
任清尘连忙道,“岚先生请放心,任清尘必然守口如瓶。”
岚点点头,“如此便好,岚还要有劳先生留意藏公子。”
“藏?他怎么了?”任清尘问。
“任先生即便并非江湖中人,也该知道步莲诀究竟是何等武功,藏身怀此功,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任先生,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岚想了想,问,“龙庭对我说,藏与桃公子,也是师兄弟?”
“这……应是的。”任清尘只得点头,他突然明白岚为何今日与他提起自己师兄之事,一阵毛骨悚然,“先生莫不是担心……”
岚抬眸看向任清尘。
“任先生,我天生心脉孱弱,即便过目不忘,但此病在身,我于武道上终生也不会有成就,你知道为何我的师兄还会嫉恨我,派人废去我的双腿吗?”
任清尘一愣,“这……”
岚顿了顿,说,“师父并未传我武功,却传了另外一门奇功给我。”
任清尘道,“先生指的是……”
“相面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