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刘子业才悠悠醒转,车中已经点起了灯柱,想来已是夜里了。
以为此处不会有人,他毫不顾忌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还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毕竟是十七岁少年的身体,还嗜睡得很。
摇头晃脑地在脚边一阵摸索,刚刚够着了之前丢在一旁的靴子,刘子业的心中却是陡然一惊——车里有其他人。
直接赤脚便下了地,这价值万金的马车里,每一块地方都铺满了华贵的毛皮,倒也不觉得冷,刘子业定睛望去,却见那道身影是一个跪坐在一旁的女子。
惊艳,这是刘子业那一瞬间唯一的感受。
面前的女子薄施粉黛,穿着素净,乌黑的长发不过随意扎了个村姑头,却满是无与伦比的贵气,一如高高在上的女王。连日的奔波让她的面容上略显憔悴,却是越发的我见尤怜。
“你是?”刘子业刚刚醒来,脑袋还有几分昏昏沉沉的感觉,虽然越看这女子越觉得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到底是谁,迷迷糊糊间便开口问道。
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言语,指了指刘子业胸前凌乱的衣襟,然后躬身下拜,便伏着头静静等着刘子业的动作。
刘子业不由得有些汗颜,自己今日的睡相如此之差,衣冠不整还浑然不知,真是唐突了佳人。想来宗越等人俱都在外警戒,又岂会放危险人物入内,心下稍安,连忙取过一旁桌上的铜镜,打算稍事整理。
铜镜中的少年面相清秀,虽没有潘安宋玉那般帅得惨绝人寰,但也远不是后世史书上“獐目鸟喙,长颈锐下”的诡异样子,反而有几分女气,倒也正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说来史书上那般描绘,明显是污蔑之辞,何来父母俱美而生儿独丑之理,而且若是刘子业真长得那么丑,在这个看脸的南北朝时代,哪里还有机会当上太子。
刘子业整理好了衣襟,又再看了镜子中几眼,猛然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劲。镜中自己那副精致的眉眼,几乎和那女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此刻刘子业刚刚睡醒,长发披散,随意得垂下,更显得相像了几分。
“会稽公主刘楚玉。”刘子业心念一转,便想起她是何人了,吃惊之下不由得在心中叫道。
这位华夏千年以来淫荡排行榜稳居前列的皇室公主,敢于直接向皇帝索取男宠,“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的豪言壮语开男女平等之先河,而且还和自己的弟弟有诸多暧昧,实在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刘楚玉听得衣袂之声停下,立刻便抬起了头,见刘子业还呆愣在铜镜前,她轻咳一声,才开口道:“陛下车马劳顿,妾身本不应前来打搅,不过军国之事为重,却也是无可奈何。”
言罢,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宗将军收到消息,建安王已经领兵五万自建康出发,目标便是徐州。”
刘彧出兵徐州,刘子业并不意外,不过兵力达到五万之众却实在是出乎意料。
事实上,按照历史上后来的刘子勋之乱来看,仅仅靠刘彧所占据的三州之地,在对百姓生活没有太大影响的前提下,最多也不过能够出兵三万左右。但这一回,刘休仁却直接带了五万大军。相较之下,自己这边还没有完全掌控青州和兖州,只靠一个徐州,最多也只能拿出两万兵力,即使薛安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正沉思间,刘楚玉又开口道:“另外还有两个消息,山阳王刘休佑也领兵三万,出兵历阳,看来是打算扼守要冲,防止子勋出兵建康。还有就是吴喜南下扬州,带兵足有两万。”
刘子业听完这些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刘彧疯了。
十万大军啊,这三路兵马合起来足足有十万之众,即使是举国之力进行的元嘉北伐,也不过动用了不到二十万的兵力,刘彧凭借小小的三个州府,便敢于发动这个级别的战役。
刘子业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叔父这是在豪赌啊。他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一场战役上,若是赢了,即使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哪怕是因此导致外敌入侵,也没有一个人敢于多说了吧。可这样真的行吗?这与千年之后那句“攘外必先安内”又是何其相似?
刘子业正自嗟叹,却突然发现原本跪坐在下面的刘楚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陛下何必烦恼,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刘子业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刘楚玉眼眸中闪过一丝调笑,故作幽怨道:“说来这天下男子可当真尽是薄情之辈,妾身历经千辛万苦才得见陛下,陛下却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了。久别重逢,却还要开口问名字。”
这话中的信息量可是有点太多了。之前谢妃之事,史书语焉不详,自己记忆也模糊得很,索性谢妃还留在建康城里,刘子业干脆便不再去想这糊涂事。可这回却是直接火烧眉毛,退避不得了。本应该也留在建康城里的刘楚玉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还说些新人旧人什么的让人误会的话,之前的刘子业到底对自己的姐姐做了些什么,实在是让人头疼啊。
尴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刘子业只得苦笑道:“朕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皇姐所说新人又从何而来,莫要和朕开这样的玩笑了。”
刘楚玉闻言,轻笑道:“这哪里是玩笑,妾身实在是仰慕陛下久矣,若是陛下肯屈尊下嫁,便是要妾身休了驸马也可。”虽是谈笑之词,言语间对驸马的不屑之意却是溢于言表。不过敢和皇帝开这般玩笑,却也显得她的不凡。
刘子业算是见识到自己这个便宜姐姐的厉害了,两人之间到底有无私情且容后再议,刘子业实在不想在这多事之秋还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开玩笑地说了句:“皇姐谬赞了。”便打算使用转移话题大法。
刘楚玉却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不多说,直接便上前服侍他洗面更衣。
换上玄色朝服时,看着空荡荡的左袖,刘子业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庆幸与自嘲,刘楚玉则满是怜惜之色,双眸中还隐隐有一丝怒意,沉声道:“本宫重回建康之日,便是那些贼人九族诛尽之时。”
刘子业笑了笑,道:“那他们可还能逍遥挺久的呢。建安王的五万大军该如何应对,朕可还没有想到办法呢。”
刘楚玉极尽温柔地为刘子业束发,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扬言要娶皇帝入府,罢黜驸马的彪悍女子,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刘子业近日的遭遇,默默地做着手边的工作,直到宗越乘马至车门处请求觐见,一份静谧的美好一直弥漫在轿中。
“宗将军可是为那五万大军而来?”刘子业向自己的便宜姐姐道了个别,甩开脑海中出现的奇怪念头,直接便出了马车,重又骑上了战马。
不必疯狂地赶路,骑马倒也是一种享受,刘子业骑在薛安都送来的纯种宝马上,品味着山间若有若无的轻风,心境顿时豁然开朗。
不过是五万劳民伤财,东拼西凑出来的军队,又何足道哉?作为上位者,不能为民众着想,而是一味执着于权柄,这样的皇帝,不过是恶心的垃圾罢了。
宗越骑马在旁,刻意落后刘子业几步,慢慢地讲述自己这几天来的成果。
说是成果,却也不过是在安排之前沿路归顺的一千多杂牌军罢了。宗越打算将这一千多人稍加训练,精简人数,打造出一队三百人的骑兵队伍,另加上两百人的斥候部队。这也是他受到了之前一千精兵被一百余玄武卫骑兵冲垮的教训之后,再加上了刘子业一路行来与他的讨论,最后才定下的方案。
实际上这总计才五百人的小队根本在动辄上万人的大战场上没有什么大作用,但宗越本钱毕竟不足,刘子业又属意于这样的“特种部队”,所以便有了这么一只号称麒麟卫的军队。
以麒麟为名,倒是气势不凡,不过实在言过其实,连宗越本人也没有太期待。因为有玄武卫珠玉在前,而玄武属水,自然要选个属土的麒麟来讨个吉利。
这好似玩笑一般的起名方法,便是后来名震天下的麒麟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