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便是淮河了,请陛下暂且在此处歇息一下。”宗越停下了马,让几日以来疲于奔命的坐骑喘了口气,对骑马在前的刘子业开口道。
此处已是钟离郡的治所燕县,按东晋义熙元年的惯例,已可算是徐州的范围了,只是毕竟隔着淮河,要说的话,倒是更像是南兖州的郡县。
自宋文帝刘义隆元嘉二十七年和二十九年两次北伐失败之后,淮河以北固然民生凋敝,淮河南岸的百姓日子也同样不太好过。虽然经过了孝武帝刘骏这一代的统治以及青州大捷,但百姓却越发困苦了,一路行来,当真是萧条得很,靠近淮河之后,十数里不见人烟也属稀松平常,令见识过建康之繁华的刘子业不由得心中暗叹。
刘彧在三天前便在建康即位,立即便改元泰始,并且将建安王刘休仁封为南兖州刺史,山阳王刘休祐封为南徐州刺史,堂而皇之地进行夺权,还大肆派兵搜捕刘子业等人。
所幸谭金和童太一发觉不对之后立即带兵撤离,谭金由丹阳而趋广陵,童太一则直接去了扬州,这两路兵马作为疑兵,大大减少了刘子业这边的危险。虽然谭金直接被围在了扬州附近的小城中,生死未卜,童太一也困守广陵城,但刘子业已经顺利到了淮河南岸,只要渡过淮河,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根据宗越旧部传来的消息,刘彧的兵力主要都集中在扬州附近,广陵方面则只是围而不打,看来刘彧也是认为刘子业的打算是上江州与刘子勋汇合,毕竟若是真让刘子业去了江州,至少南豫州以南以西所有州府都会归顺刘子业这个正统吧。这样一来,刘彧可就成了瓮中之鳖。
但这毕竟不是万全之策,拥有后世记忆的刘子业很清楚自己这个三弟刘子勋的危险,受封晋安王,食邑二千户,都督江州州,南豫州之晋熙、新蔡,郢州之西阳三郡诸军事,官拜镇军将军、江州刺史,还有自己这个兄长的“珠玉在前”,若是他振臂一呼,恐怕三分天下有其二都只是谦辞了。
“据徐州,青州,兖州三州之兵,号令天下勤王,北和拓拔氏,南联诸王弟,自然可一举而破刘彧。”这是宗越询问刘子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时,刘子业对宗越说出的一部分计划。
事实上,这个计划的漏洞很大。
且不说刘彧同样据有三州之地(南兖州,南徐州,以及南豫州和扬州的一部分),胜负难料,单是拓拔氏的态度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刘子业的父亲,孝武帝刘骏在大明二年(公元458年)的青州之战中大败北魏,之后虽然边境安宁,但仇恨可不是那么好化解的,若是拓拔氏知晓宋国内乱,必然会借机南下,那时,占据青州的刘子业便是首当其冲。
但刘子业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至少自己在徐州的消息传出后,刘子勋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称帝,而且,在刘彧和自己两方之间选择的话,南部诸州肯定是自己这一派的,最重要的是,刘子业不愿意历史上宋失淮北的事件再次发生,“天子守国门”,这次便让他来捍卫父辈留下的土地吧。
“这就过江吧。”刘子业坐在马背上,扬鞭指着淮河北岸的土地,虽然有一只袖管空空荡荡,但一时之间,竟好似豪气万丈。
这个渡口的守将王翰也是宗越的旧部,为刘子业准备了船只之后他自然也在这里呆不下去了,索性领着手下所有士兵,就这么一起去徐州了。
一路上,倒也有不少这样的将领来投,拼拼凑凑之下,竟也有了千余杂牌军。
这千余人要过淮河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自然是刘子业等人先行。
下马上船,刘子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几日以来,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直到此刻,方才能够放松一些。
耳边尽是细细的流水声,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如水般的女子。
此前的豪情壮志似乎都一下被抛到了爪哇国,刘子业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谢妃的音容笑貌。
她必然是已经被刘彧擒下,但刘彧想必还不至于对侄儿的妃子做些什么,何况湘东王性无能之事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就算想做什么怕也是无能为力。
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不清,那小半个灵魂也只会在自己发怒时出来闹腾,以至于刘子业几乎要忘记,自己原先是个“名垂青史”的第一暴君。
“谢妃她,她好像是朕的姑姑?”思及过去曾经看到的记载,刘子业陡然一惊,连脑海中的一丝绮念都霎时烟消云散。
宋书中直接记载太祖宋文帝刘义隆第十女刘英媚,封新蔡公主,嫁与何迈,之后入宫封贵嫔,假称谢氏女,难不成就是谢妃吗?
早就知道历史上的刘子业荒诞之极,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刘子业正自乱想,却听得船外一阵喧闹。原来,胡思乱想间竟已经到了淮河北岸。
下船后刘子业却是不再骑马了,徐州刺史薛安都早已经得了消息,只是怕走漏风声,不便亲自来迎接,但仍然派了一队兵马前来。
自然,接下来便是安全地带了,不必拼命赶路,刘子业也坐上了久违的华贵马车。
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得令人昏昏欲睡,刘子业耐不住困意,便倒在车中软榻的皮裘上睡了过去。实在是累极了,连日骑马疾驰,本就骑不惯战马的刘子业大腿内侧的皮肤几度开裂,愈合后又再受伤,还有之前遗留下的伤势,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了。
虽然睡去,他的眉头却仍紧紧皱着,宗越骑马随侍,也是轻手轻脚地,生怕惊扰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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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西殿。
刘彧高坐于玄色宝座上,面带不愉之色。原来做湘东王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悍然登基称帝之后,便显得多少有些喜怒无常。
刘休仁坐在下首处,低头看着杯中的残酒,面部隐藏在烛台的阴影中,晦暗莫测。
刘子业逃出建康城已经五日有余,三万大军如蝗虫过境一般将附近的城镇搜查了个遍,却只发现童太一和潭金两人分兵两路的痕迹。几番折腾,却只是得到刘子业逃往徐州薛安都处的消息,木已成舟,这消息又有何用。
国中无主,人心惶惶,刘彧本想扶西阳王刘子尚做傀儡皇帝来对抗天下悠悠之口,可没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小娃娃居然颇有胆色,以死相逼也不愿继皇帝之位。最后,刘彧不得不在三日前自己称帝,这皇帝之位来的不正,朝中大臣也多有不服,何况正统皇帝还活的好好的,擅自称帝,实在也尴尬得很,内忧外患,一时令刘彧三兄弟手忙脚乱。
“为今之计,唯有矫太后诏书,发兵讨伐徐州,这正统之位,还需一战方休,古往今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是。”刘休仁沉默许久,倒掉了半盏残酒,仰头苦笑道。
“战?区区三州之地,能有几多可用之兵?刘子勋割据江州,一旦顺流而下,十万大军,三日可至建康城下。刘子业逃亡徐州,众人归附,薛安都世之猛将,朕又用何人去敌?”刘彧挥袖打落了近日送上来报忧不报喜的奏章,满脸阴郁地沉声道。
刘休仁长身而立,高声道:“臣弟愿往徐州一战,只需五万精兵足矣。”
刘彧脸色稍霁,道:“扬州、豫州两处想必你也已有定计了吧。”
刘休仁绕过身前的桌案酒席,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阶下,道:“臣弟保举建武将军南下扬州以安扬州百姓之心。”
刘彧默然:“吴喜未必真心归顺。”
“但建武将军必不愿见江山离乱,用之平定扬州,定易如反掌。”
“好,朕便依你。豫州又当如何呢?”
“臣弟观西阳王手下直卫将领张兴世可堪一用。”
“吴喜也就罢了,张兴世不过一介小卒,又何德何能独领一军?不可。”
“此人才具实佳,非此人不可定豫州,陛下若担心军中不服,可以派休佑领军,以张兴世辅之。”刘休仁见刘彧不喜张兴世身份卑微,心中大急,连忙劝道。
刘彧见刘休仁如此坚持,便长叹一声,道:“时事糜烂若此,朕又能何为?一步错,步步错,难道真是天意如此?罢了,罢了,朕便搏这一次吧。便令张兴世为山阳王幕僚,封员外将军,随三万西征军出征,不求有功,但求拒敌于豫州。”
“臣弟领旨。”刘休仁躬身谢,倒退着出了殿门。
殿中一时寂静,灯火时明时灭,许久之后,方才传出声声叹息。
这一年,是西元465年,刘宋刘子业永光元年、景和元年,刘彧泰始元年,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和平六年。
刘彧自建康下旨:刘休仁领兵五万北击徐州,吴喜领兵两万南下扬州,刘休佑与张兴世领兵三万出兵豫州。一时之间,南朝腹地,处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