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志猛地自梦中惊醒,如雷的鼾声也戛然而止,翻身坐起,骂了句娘,狠狠地往躺在一旁的婆娘屁股上拍了一掌,他才志得意满地起身叫下人来服侍他穿衣。
身为一山之主,号令聚众千余的“云台寇”,他自然要过最高标格的生活。
虽然这些都是他旧日里看不上的那些世家子弟做派,但如今手握重权,又如何能不试一试这人上人的日子。
食髓知味之下,他甚至几度邀请自己那个恋栈官位的兄长侯远上山,若是并了侯远的那些手下,那莫说是这云台山了,便是整个东海郡,又有何处不可去,乱世之中,本就是拳头为重。
不过这好日子过得久了,便容易做些莫名其妙的梦。侯志正发着牢骚,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大王出事啦。”一个喽罗哭爹喊娘地闯进了大门,跪倒在地上喊道。
“混账东西,本大王好好的在这儿呢,你说的什么鬼话。”侯志当即一脚便对着那喽罗的脸踹了过去,呸了一口道。
“不是大王,是二大王他死啦。”喽罗捂着脸哭丧着道。
侯志占山为王,侯远却留在城中,不过虽然侯远不直接入伙,但这山头却也有他的几分功劳,山中群盗也多拜服侯远的威势,是以在“云台寇”中,侯远也有一个二大王的名号。
“什么,是哪个贼人干的?”侯志听闻兄长死讯,第一反应便是寻仇,无论杀人者是谁,凭借他兄弟俩的兵马,破城屠乡也是易如反掌。
“听说郁州府来了个世家小子,二大王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县令包庇那小子,二大王手下的官兵有一半都倒戈了,剩下的也被关起来了,这消息还是属下从妓馆的小桃红那里听来的。”
“你小子还敢去嫖,不过这回算你有功,打下郁州府,多分你一成金银。给本大王传令下去,叫弟兄们一起下山,杀了那狗官和那个小子,之后一起在城里爽三天。”
喽罗谢了恩,回身便向外跑去,同时还不忘高声喊道:“弟兄们,下山抢财宝,抢女人了,攻破郁州府,为二大王报仇。”
群盗乱哄哄地下了山,虽说是为侯远报仇,但实际上却多半是为了郁州府的金银财宝,侯远一死,正是一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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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州府,内堂。
刘子业端坐在上位,郁州府的县令方若则坐在下首。
方若已有四旬年纪,须发花白,却没有半分威严之意,想来侯家两兄弟鱼肉乡里,他身为一地父母官,自然是屡受欺压,养成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也不奇怪。
他身着朝服,服饰齐整,头却埋得低低的,恭声开口道:“昨日已按陛下旨意向彭城发信,侯远死讯也已压下,待到薛将军大军到来,陛下便可重整旗鼓,一举破贼。”
刘子业淡淡道:“爱卿也算有心了,只是云台山上那一窝贼寇又该如何处置?爱卿可有良策。”
方若谄媚一笑,开口道:“云台匪徒,不值一提,薛将军一到,覆灭云台便是弹指之间。”
刘子业面色漠然,心中已经为方若打下了无用的标签。
侯远之死侯志早晚会知道,天下又岂有不透风的墙,薛安都远在下邳,侯志却是近在咫尺,若是云台寇发兵攻城,毫无准备的郁州哪里会守得到薛安都领兵前来。
虽是如此腹谤,但刘子业最后还是只要求方若将军权交出,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毕竟就算再不合用,方若也是自己手下唯一可用的人了,至于之前寄予厚望的江淹,现在却是闭门不出,想来自己那番表现多半是将他吓到了。
吩咐方若跟在自己身后,刘子业直接出了府门向兵营而去。
郁州府总计有兵员一千,皆是由侯远管制,侯远死后,其中大概有四成打算直接暴乱,幸而发现得早,勉强被压了下去,那四百人都被关入了天牢。这也导致此刻刘子业可用的兵马只剩下六百人,而据探子传来的消息,云台寇足有千人以上。
刘子业刚入了军营正门,便听得城外一阵喧哗之声传来,不用说,必定是云台寇来了。刘子业心下发苦,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无比平静地踏上了营中高台,在众多士卒的目光下高声道:“云台贼寇觊觎郁州已久,诸君家中老小俱在城中,城破之日,覆巢之下,定无完卵,如今贼人叩关,情势危急,唯有以死相搏,险中求胜。郁州一县之地,众志成城,据险而守,此战必胜。”
下方士卒大多本就对侯家兄弟不满,又被刘子业这一煽动,士气也高了一些,随后便在各自伍长的率领下上了城楼,阵势虽乱,却有拼死之心,胜负之间,尚可一搏。
城下的云台寇也只是一群乱民暴徒,乱世之中,往往百姓走投无路之后便会上山入寇,是以这千余云台寇中,真正的老兵也不过百余,余下的多是滥竽充数的农夫。不过在死亡的胁迫和利益的诱惑下,这种农民军队常常会发挥出可怕的力量。
此刻,这群暴民正一个个红着眼悍不畏死地向郁州府的城墙冲来,城墙上官军射下的箭雨,也不过能稍微阻挡一下他们的脚步,踩着前人的尸首,甚至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盾牌,云台寇很快便冲到了郁州的城墙下。
不过是小小一个县城,郁州自然没有多么雄伟高大的城墙,云台寇只靠着自己制造的木制梯子便能够着墙头。
城门前浅浅的护城河中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云台寇的尸体,作为先驱的炮灰,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战局的倾斜,几度有人冲上城墙,大肆砍杀之后又被数十支长矛同时的攻击刺下城墙,最后一同回归护城河的怀抱。
护城河的水流被为数众多的尸体阻断,黏腻的暗红色弥漫在整片水域,但侯志却没有半点退兵的打算。
云台寇的成分很杂,这几波攻势中死去的多半是新入山而且没有什么靠山的喽罗,战力不高,养在山中也只是浪费粮食,被杀了正好少一些人分赃。何况侯志很清楚,城中的守军人数更少,拼人头的话,郁州只会更受不了。
估摸着城中的战力剩下的不多了,侯志当即下令让前军后退,由自己的亲信顶上,冲锋的喇叭声响彻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混杂在交战双方的武器碰撞声中,带起阵阵血腥的气息。
城上落下的箭矢渐渐稀疏,相对的城下的咆哮声则越发高亢,云台寇的精锐们手持清一色的大砍刀,踏着战场上鲜红的血泥一阵狂奔,手脚并用地向着城墙上冲去。
守军已然筋疲力尽,连剩下的箭矢都已经不多了,而穷凶极恶的云台寇暴徒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此刻乘势而动,颇有雷霆万钧之势,一时之间,郁州城岌岌可危。
刘子业此时也戍守在城墙上,因为左手依旧无力,所以他完全没有办法拉弓射箭,只能单手持剑砍杀冲上城墙的敌寇。
鲜血已经染红了刘子业特意换上的粗布衣服,但他的神智却意外的清醒。原主残留的灵魂好似因为疲倦而沉睡了过去,所以现在他拥有这个身体绝对的主导权。
这个嗜血战场的主导权,同样也在他的手上。
战局倾斜向了云台寇的一方,但其实这一切都还在刘子业的掌控之中。
云台寇精锐全出,各自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疯狂地掠夺着自己遇见的一切生命,鲜血迸溅,横尸遍地,守军完全无法阻挡。
“快跑——”凄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刘子业心中却分外平静。
现在在城墙上守卫的足足有六百人,等同于原先军营中所有的可用之兵的数量,但刘子业还留下了一支一百人的部队,部署在敌寇身后。
多出来的一百人是从之前谋叛被擒的官军中选出的,将他们打散之后混入原有的五百人,以五倍的人数进行监视,只要控制这些人到战前不闹事便可以了。到了战场上,以暴烈而著名的云台寇又岂会管对面的人是谁,彼此相杀的情绪之下,这些谋叛之人也只能化为守军——守护他们自己的脑袋。
如此一来,便会多出一支云台寇完全想不到的奇兵。
云台寇是以夺取郁州为目标的,即使侯志不识兵法也知道将四个城门都围住只会让城中的人拼命,所以云台寇攻城一向只攻一面。
这便给了那一百奇兵出城的机会。
云台寇的精锐已出,而杂兵却还没来得及退回阵中,整个阵势极为混乱,正在此时,奇兵突现。
先是开路的一波箭矢,射完之后便直接冲锋。一波箭雨便已经将措手不及的云台寇射了个头昏脑乱,试图反击的少数人也在接下来的冲锋中倒在了奇兵的刀剑之下。
后阵大乱,冲上城头的精锐们也面临着守军的反扑,天差地别的士气影响之下,原先所向披靡的云台寇精锐,终于一个个被逼到了城墙的边缘,然后便是留下一声惨叫摔落到护城河的尸堆中。
云台寇已经毫无抵抗之力,即使侯志再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甚至于久违地亲自持刀杀人立威,败局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