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书院后山
山依偎着水,水映照着山,静静的和谐,闲散的心境一如这景色,静静如水,淡淡如山。
虞期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淡淡收回了看景色的视线。今日里萧衍托人递了条子,约他后山见面,这人连陆淮宁都不如,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认不出来。好在小妹用了他的身份,他可不愿他瞧不上的男子整日里惦记自家小妹。
萧衍远远的就瞧见了河边的女子,前些日子因为抢自己未婚妻东西的事情被父皇训斥罚禁闭,成了弟兄家的笑话。三日前才放了出来,母妃又拉着他说了半日,无非就是萧家底蕴深厚,娶虞歌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希望他找小姑娘道歉,不要在心里留下疙瘩。
萧衍不得不承认虞歌小小年纪就已经与其他女子不同,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若是没看错,她身上穿的应当是水云姣!那可是万金一匹,说实话,自己也仅有一套,自父皇赏赐就被他好好的收了起来,她却就这样不甚在意的作了常服,可见虞家对她的宠爱。
淡青色的水云姣上锈代表虞氏身份的白泽纹,系了条白色的罗带。秀丽的青丝,被一条白色的丝带随意束起,斜斜别了一支玉簪。峨眉纤细,目若清泓,浅浅回眸,令人身心一颤,但那女子眉眼间对自己的厌恶却是分外显眼。
萧衍不由有些尴尬,想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因为脾性温和,平日里对他巧言令色的人也不少,也是受惯了别人吹捧的人,怎的想哄一个人还被人分外嫌弃呢?
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不讨人喜欢。
虞期可没心思与他在这里吹风,不待他站好,已经先发制人。“你今日找我为了什么我也不想听,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年纪还小,婚约是落地不省事订的,我觉得我是不可能与你产生爱恨纠葛的,以后咱俩私下也少见面,你也不必把我当你的未婚妻,等着我找好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日解除婚约就成。”
萧衍闻言一愣,还没等他震惊完那女子转身就要离开,他心下一慌下意识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经她这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虞期脸上的不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不屑的呲笑了一声。“怎么?堂堂皇家礼仪就教了你如何拉女孩子的手了?”见他慌张的将手收了回去,没给他说抱歉的机会,虞期终于将眼神放到了他的身上,与他对视。“你若是觉得上次的打挨得不够轻,以后我叫我家哥哥日日盯着你这登徒子,打架么?我哥哥随时奉陪,反正家里人也习惯了哥哥在外惹是生非。倒是你,不知道陛下和贵妃娘娘可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有损天家颜面的事情来。”
直到女子的背影已经离开他的视线,萧衍仍觉得后背发凉,这是一个六岁孩子该说的话么?这虞家到底怎么在教孩子?怎么教成了这样卑鄙的样子。皇家注重脸面,他这次已经成了诸位兄弟的笑柄,当然不能再有下一次!这虞歌也实在无耻了些,抓住了他的软肋。见识了虞歌这幅模样,他心里也一万个不愿意去哄她了,反正她都厌恶自己,自己也没得凑上去找不痛快,以后离她远远的好了。都说虞家的子女好,他见识了这虞家的兄妹,一个泼皮,一个奸诈,不知道母妃当初为什么要求着父皇给他订这门亲事!
……
此刻的别院
厅内已然被落影带去洗漱完毕,在书房内站了许久的邢非抬眼偷偷打量着回别院换了身家常服的萧湛。
一身宽松的素白衣裳,三千青丝披散在后,右手执笔,在桌案上铺着的宣纸上书写着什么,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
小小年纪就这样风彩卓然的的少年,想起自己被他蹿撮着报了仇,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过了许久,萧湛抬起头来,将写好的书信折起来放进信封。
洗漱打扮过后的少年如雨后的绿柳,明朗动人形容他也不为过。一个男子长了这幅面容,难怪会被其他男子觊觎。“可曾想好今后的路要如何走?”
邢非抬头看向萧湛,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眼底深处,看不到一丝情绪,明明是笑着的,却没有一丝温度。邢非漂亮的褐色眼眸闪过一丝坚毅,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忽地跪了下去,腰背却挺得笔直。“愿为主子奴!”
冠上奴名,是楚州大陆里最卑微的存在。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这家仇与自己的一命之恩对于无权无势也没有钱财的自己来说,除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他也想不出其他报恩的法子。
如果靠一己之力报仇,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会毁了他一辈子,而现在,他还有站在阳光下的机会,他想活下去!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在眼里,纤长的手指在书桌上来回敲动。“不必,我不缺奴才。”
不过十岁的少年,其心性邢非即便比他多活了五年也自认比不上他微末,不愧是这楚州大陆顶尖的权贵么,从小就已经知道权衡利弊了。也是,他是这大楚最受宠的皇子,想给他做奴才的人怕是数不胜数。邢非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也是读过书习过字的,竟然连给人做奴才都不够格。
“我将你送去梨江渡学兵法打仗如何?”将方才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一旁的信封,抬手递给了一直立在一旁的落影。
梨江渡!江湖上谁人不知的存在,若是他能够进梨江渡,便谁也不能奈何得了他!虽然他在萧湛身边也不见得有谁能奈何,但权贵之中浸泡过的人,免不得为了利益纠葛将他推出去。虽然自己的命都是他的,但他也想让自己更好的活着,他不想做奴才,如果能行兵打仗,那该是如何的热血潇洒啊!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的双眼终于绽放出了色彩。“多谢主子。”邢非诚心诚意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萧湛斜靠着凳子闭眼假寐,落影见状将邢非领了出去。这世上不平之事太多了,他今日救下他,也不过是当下时局不稳,他向来喜欢未雨绸缪。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做好人太累,而他很怕麻烦。
太阳穴上蓦然传来的按压,让他心头一暖,小女孩身高不够,笨拙地站在他身后踮着脚尖,他不由得伸长了手臂把那小萝卜头捞进了怀里。“歌儿真懂事,走,三哥送你回家。”
虞歌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两只小小的手指仍然轻柔地给他揉按着太阳穴,“三哥为什么要把那人送去爹爹的梨江渡啊,我瞧着那姓周的还挺好心的,邢非刺伤了他,他只是要让他卖身而已。”
萧湛主动把头凑到她面前,好让她省些力气不那么辛苦,轻轻刮了刮她小小的鼻尖。“傻瓜,这楚京城内个个都是鬼,超出他们自己正常的行为即是妖,有些肮脏你现在还小,以后慢慢就晓得了。”
要是有外人在想必会对两个半大孩子的思维和语言震惊不已,小小年纪心智已然成熟。
“好吧,三哥说的总是对的,只是闹出了人命,皇上伯伯肯定会罚你的。”虞歌耷拉着脑袋,有些愁。三哥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些,虽说大家都说皇上伯伯宠三哥,但是三哥总是犯错惹伯伯罚他,这次不晓得皇上伯伯是让三哥关禁闭还是抄书,不管是哪一样,三哥都会好些时日不能带她出去玩了。唉。
窗外陆淮宁和小厮的争吵声音听不真切,却丝毫不能打扰到屋内的两人。
看着怀中那张小脸皱巴巴的皱成一团,萧湛挑唇一笑,有些少年人的肆无忌惮。“怕什么,三哥自小到大被罚得少了么。”
“好吧好吧好吧,反正三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不瞎担心三哥了,我要回家了,今天那劳什子萧衍叫人传了纸条给大虞,我想着看舞狮大会就没有管,我得回去问问我们家大虞有没有被欺负。要是他敢欺负我家大虞,明日去上学我就揍得他鼻青脸肿!”虞歌挥舞着小手小腿从萧湛怀里跳了下去。
萧湛轻笑出声,虞期看着斯文有理,实际也是个吃不得亏的,也只有虞歌才会怕他被欺负,老师家教出来的孩子都是顶顶好的。
还是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悠然地行驶在街道上。归山的落日,散发出柔美的光芒,大地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云絮在空中飘动,仿佛置身轻纱般的美梦似的。
虞歌摇头晃脑地趴在窗口,半眯着眼睛看着这幅落日图。“三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窗外的景色透过虞歌拉起来的窗口被他尽收眼底,“我只愿这河山永远如今日一样秀美,愿百姓永远安居乐业。”
萧湛的话说得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虞歌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他,难得的没有接他的话,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车轱辘声停了下来,萧湛将虞歌抱下马车,整个夕阳都被他披在了身后,放她落地的时候,腰间的穗子扯挂了一下虞歌的头发,虞歌摸了摸翘起来的乱发,不在意的跑向门口站着的虞蘅,虞蘅笑骂着抱起了扑进怀里的虞歌。“小兔崽子,今日又逃学,要不是跟你湛哥哥一起,看我不打你的小屁屁,湛儿今儿个要不就在府中留饭吧。”
“多谢老师,我就不叨扰了,告辞。歌儿,明日见。”
看着虞歌挥舞着小短手目送他离开,马车终于消失在街角。
“爹爹,今日三哥收了个好俊俏的小哥哥,还送去了你的梨江渡呢,但是我不懂三哥为什么要救他,三哥不与我说。”虞歌双手环着爹爹的脖颈,自个儿说得津津有味,不待虞蘅回答,她又开口了。“大虞那家伙今日有没有很狼狈或者悄悄跑回家,我听说那萧衍今日找了他,我一天都惦记着,爹爹你说大虞有没有被欺负啊。不行,我今晚要和大虞一起睡,我要好好教他,他是我虞家的人,万万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虞蘅无奈地看着她的小嘴巴一张一合,从他抱着她从大门走到回廊经过会客厅再到自个院子,片刻也没停歇过。
……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竹林外静悄悄的,室内的学子们早读摇头晃脑好不认真。
这几日的虞歌过得很是舒坦,自从萧湛回了南山书院,她便连自己班都不入了,也不去后山打瞌睡了,每日就与萧湛挤在一张桌子上,小脑袋一上一下,在她的头快要与桌子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萧湛伸手抬住了她的脑袋,顺手将脑袋放在他盘腿而坐的膝盖上。
晨读的学子们就算看见了也习惯了,明朗肆意的小小少年,任何人都有些不敢靠近,唯独对虞府这混世小魔王另眼相看,这虞府的大少爷也太黏三皇子殿下了,几乎是寸步不离,三皇子殿下对他也实在忒过纵容了些。
梦里,树叶随着风的方向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小虞歌坐在门栏上一直盯着那打旋的落叶,在风中飘飘荡荡,微风轻柔地拂着她垂落的发丝。
“你在看什么?”
入目所及是一双不大的黑色锦云靴,她抬头想要看清站在眼前的这人,奈何逆着光,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精致得很。
“哦,你看那树枝中间有一窝鸟蛋,那只鸟娘亲……”
“喏,给你。”
虞歌话还没说完,七岁的萧湛已经三两下借力掏下了鸟窝,衣袍翻飞,稳稳地落下,小小年纪,嫩白的手掌和手指处都有些微的薄茧。
看着就放在自己眼前的鸟窝,不太整齐的杂草中间静静地躺着五个鸟蛋,虞歌耳朵俏皮地动了一下,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要,爹爹说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拿。”
“哥哥愿意给你的就是你的。”萧湛又将鸟窝往前递了递,眼神示意她可以收下。
“不要,如果不是我自己拿到的就没有意思了。”虞歌的小脑袋摇得就像拨浪鼓一样,手指在地上一圈又一圈的化着,突然就很委屈,明明她想等她再长大一点然后去掏的。
“你知道除了自己拿,更厉害的是什么吗?”
“什么?”虞歌抬头懵懂地看着笑得有些张扬的萧湛,尽管逆着光,那笑容还是刺眼得紧。
“是你想要的东西不用费吹灰之力就有人甘愿奉到你手上。”
“为什么呢?别人为什么要给你东西,爹爹说凡事必有因果,有舍才会有得,歌儿不懂。”
“等你长大些就懂啦。”
萧湛一掀衣角坐在了虞歌旁边的门槛上,一高一矮的背影仿若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在记忆里镌刻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