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院中,雾气升腾。
蒙阳静靠在汤泉药浴池中,一旁的侍女小心趁他闭眼养神时,小心将一只满罐朱砂与水银的药包投掷到池中。
过了三五日,长信殿中琵琶声阵阵萦绕,蒙烨巧入宫请安。
“太子殿下还请先候着,此时是沈美人在殿中侍候陛下听曲。”太监总管黄元培拦着险些横闯入殿中的太子。
蒙烨眼里像塞了冰块似的寒凉。“沈美人,什么时候封的?”黄元培诺诺应道,“沈美人原本是汤泉院的宫婢子,大约是生来好福气。”
他哼道,“那我母后呢?”
齐灵升了杭州皇宫禁卫军总领,在一旁替黄元培打着圆场道,“小烨公子,陛下与柏皇后夫妻伉俪,自然好着呢。”
蒙烨瞥了他一眼,又与黄元培说道,“黄公公,父皇中年登基,这么多年只与母后夫妻伉俪,如今继为帝,可这些不该留在父皇身边的人黄公公还记得劝一劝父皇。”
话了又将目光转向齐灵,“齐总领,而今与在闽州之时已大不相同了。下次见面还请叫我太子殿下。什么小烨公子,都不必再喊了。”
望着蒙烨翩翩走入殿中的身影,齐灵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我看着他从小长大,他都叫我齐叔的。”
黄元培苦笑着,“都会变的,陛下变啦…太子也变啦…”
琵琶声骤停,蒙烨候在门外。
一眼便望中了蓝蕊茵。
“你,站住。”
蓝蕊茵转过身,蒙烨已悄然立在她身后。“太子殿下,还记得我?”蕊茵笑容甜美,如春日花蜜,清香动人。“上次本宫生辰,不就是你弹错了音惹了八郡王叔恼怒吗?”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惊讶道,“原来太子殿下还挺记仇的。”蒙烨脸色故作深沉,“你竟不怕本宫?”蓝蕊茵转惊为乐,噗嗤笑道,“太子殿下又不是鬼怪,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微微拧起眉,细细打量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蕊茵画着细长的青黛色眉,高挺的鼻梁衬得原本有些稚嫩的脸庞多了一些秀气,滚圆水灵的眼睛俏皮可爱。
蒙烨心里暗暗生了欢喜。
“上次那曲《春江花月夜》,如今再弹可还会错?”蒙烨发问道。她有意答道,“若不是一错再错,每个音都弹得对弹得准,岂非与其他的乐工一样平平无奇,太子又怎能记得住我?”
他收不住深沉的脸色,忍俊不禁,“那好,以后你每日都去我东宫弹给我听。”
长信殿中,蒙阳神色凝重,脸部暗沉。
“爹可是有烦心事?”
蒙阳丢下一份奏折,“姜家的,你舅爷姜芝海连上了三日的奏折,要我追封你四叔昭王为皇太弟的称号,待来日再追尊为帝宗。”
蒙烨生疑,“我当是姜芝海替自己的儿孙求官职,替自己求侯爵。”蒙阳望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手指向寿延殿的方向。“这是你祖母的主意,只是不便主动向我提起,这才借姜芝海的嘴向我开口。”
“爹正值盛年,如何能追尊自己的兄弟为帝宗,这岂不是在咒自己?”
“我已经把你十二叔从抚州接回杭州了,生者我推脱不开,蒙津一个死人怎也不肯放过?”蒙阳咬着牙,狠狠骂道。
“姜家的背后是皇祖母,皇祖父元宗在位时因祖母失宠在朝廷一时失了地位。可父皇若听信了姜芝海,姜家在前朝必然又有了地位。如今朝廷还是十二叔和七叔抗衡在其中,若姜家非要插一手,爹这权衡朝臣之法可还如何继续下去?”
“你祖母前阵子身子不好才隐不做声,身子大好了想必自然要干预朝纲了。毕竟老七那晋陵苏家的王妃不就是你祖母劝其自戕的?”
蒙烨应了一声,“如今的法子是,必须让祖母远离朝纲。”蒙阳冥思,“话虽这么说,可总想不到法子,姜家只是被你祖母拿来利用,没什么杀掉的正当理由。”
“八叔和十二叔。”
“什么?”
“祖母的母家是申州并非杭州,从前太师教过,向来我陵罗国的王亲与太妃太后母家非杭州籍的,都可由皇帝命其归乡。祖母若离了皇宫归乡颐养天年,还如何干预朝纲?”
“爹大可先在二位王叔面前言出苦衷,十二叔在祖母身边养大,自小受祖母威严而胆小懦弱,自然也要维护祖母与姜家。而八叔自幼腿残虽同为嫡出可却养在庶妃膝下,对祖母心中抱恨是必然。”
蒙烨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一番言谈。
…
蒙阳深深望了蒙烨一眼,“烨儿,你长进了。”
“但愿,不是扬汤止沸。”
午后,八郡王蒙清与抚王蒙策进宫。
八郡王不怀好意笑道,“皇兄素来知道弟弟我不爱理会朝事,只喜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为何传我入宫?”
蒙阳淡淡笑起来,“老四不在了,我们兄弟三人一母所出,今日寡人见你们要谈的还是母后的事。”
蒙策顺着他的语意,咳了一声。“皇兄所言甚是,八哥不妨听皇兄一言。”
蒙阳浅饮了一口茶水,“二哥年长二位弟弟不少。人年岁增长,就懂得了落叶归根的道理。母后十几岁就嫁与父皇离了母家申州,如今母后大病已愈,寡人见母后年老体病。想必这皇城宫墙高深,就不如张罗着让母后归乡颐养天年罢?”
蒙清不以为然,拍腿叫好。
“皇兄思虑周全,想来仁孝。”
蒙策神色慌张,蒙阳望了一眼一旁的太子。“十二弟这是怎么了?”“母后在皇宫这么些年,想来也习惯了,一朝车马劳顿折返母家,身子也吃不消吧?”
蒙清长叹一声,“十二弟,母后毕竟生长在申州,归乡岂非更好养身子?皇宫中轻易踏不出宫墙,母后已老,难道不该出宫去民间过过平凡百姓的日子?”
蒙策犹豫再三,“皇兄三思,臣弟以为母后不宜归乡。”
蒙阳低声斥了一句,“不孝!你在母后身边长大,虽与她母子情深不愿分别,可十二弟如今自立门府,娶妻成家。难不成还是乳臭未干离不开母亲的稚子?”
蒙阳一怒之下,罚了蒙策跪在殿外反省。
……
蒙阳有意留住蒙清。
他诚心安慰道,“皇兄良苦用心,十二弟尚且还不算年长,心智也未长全。”
蒙阳凑近了他,“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倒是梦到佑阳郡夫人,一别数年人已西去,实在感慨唏嘘。”
蒙清脸色微微变了变,“皇兄还有闲心梦到我母亲?”蒙阳轻叹道,“果然百姓说生娘如不养娘,佑阳郡夫人抚养你在膝下成年,你从来叫母后只是母后,却总不忘叫她一声母亲。”
“我不比二哥四哥和十二弟,生来就是个腿脚不灵活的。母后性子那般要强,怎么会容得下一个生理残缺的儿子?若不是我母亲,我恐怕早饿死宫中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所以为了你这孝心,寡人打算晋封你五品佑阳郡王。日后你若醉心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也不必拘于杭州了。”
蒙清欢喜的谢了恩赏。
“只是近日,母后借姜家舅父之手,想必是要掌控干预朝事了。”
蒙清先一番诧异,“我可知道姜家舅父是出奇的胆小懦弱,他那儿孙又平庸不争,姜家若想掌权也得看看自己可有那实力。”
紧接着又恍然大悟,“想来母后的性子,碍于与二哥多年一个在杭州一个在闽州情份不深,不便与你开口直言,有心干政只好利用舅父姜芝海了。”
殿外稳稳罚跪在地的蒙策,与其年岁相差不多的侄子蒙烨小声劝说道,“十二叔,你何苦呢?”蒙策咬紧牙关,“母后归乡,岂非耻辱?我陵罗国关系王亲若不是犯错,为何要赐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