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手吗？
这满是皱纹又干瘪微微发黑的手……
一瞬间便明白了方才面前这人话里的意思，阿一抬手一挥，林间四处的露水渐渐聚及在她面前，水波轻荡，明亮如镜，一张颇为苍老的脸便出现在那水镜中。
虽说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些她原先的模样，不过是比原来多了不少皱纹，但好在眼神清澈坚定，显得她即便老了，也还是精神矍铄……
……好什么好？！
一点都不好！
阿一心上凉风一阵接着一阵，凉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栗不适起来，最后实在熬不住，从原本躺着的石案上跳了下来，再仰头看向面前的人……
阿一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仰视别人，甚至已经能利用仰视目测对方的个头。
此时眼前这男子看着比她见过的人都要高上不少。
为什么？
阿一不由苦笑一声，也没了顾忌，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师兄骗她！
本以为能长高的，谁知却变成了个老太，个头没长反而还变矮了！
这便是蚩梦谷？
这……
“老人家，可是有何不适？”
阿一缓缓抬起头，看向俯下身来的男子，眼神不自觉地透出无助来。
“……”被这么看着，水希也有些无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这前辈。
可只那么一瞬，他见她又收回了视线，将自己蜷起靠在先前的石案旁。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来也非等闲之辈，当知晓此处的秘辛，我也不是什么前辈，不过是得了掌门特许来此处历练的内门弟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自然也是这鬼谷搞的鬼，我年纪可能还比你小了不少，是以同我在一处你不必感到拘束……还好我有痴果，出去的时候我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然我这么年轻便老得跟个九十多岁的老太似的，还不如直接双腿一蹬，回炉重造……”
阿一这话，前半句还是同人在说，说到后来，却是气愤地自语起来。
水希先还仔细听着阿一的话，待听到她颇不像样的自语，不由又有些哭笑不得。
可地上的“老人家”却对自己的失礼毫无所觉，没头没脑地挑着几个人骂过之后，便又站了起来，此时再看去，却是已然接受了如今这副模样，反倒开始打量起他来。
阿一这时才想起师兄并未同她提及此番有其他人会与她一道入谷，且这上头的蚩梦崖平日都是有人看守，外人不得入内……
那面前这人是谁？
不是她吹嘘，这么多年来，虽说她一心修炼，但拜她的个头所赐，外门弟子中唯她的名气最高，从未听过有谁长得他这般模样，若是当真有，她可能还要不如他出名了。
毕竟，丑成他这样，也的确是不容易……
至于内门，更是从未听闻有过这么一号人物，更何况，内门之人若是想进这蚩梦谷，师兄又如何不知？
若不是我宗门中人，这丑八怪又到底是谁？
师兄当时告诉她，这蚩梦谷可以弥补一个人形体上的不足，虽说如今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看来，师兄的话不能尽信，但当初那位将她丢给师兄时便让师兄好生照顾自己，这些年师兄也的确一直尽心尽力地照看她，着实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
这丑八怪的声音那么好听，与他的容貌大相径庭，会否便是他此番入谷的理由？
只不知他是如何到这谷中的……
“你也是我们宗门中人？”阿一仰着头问道。
水希听到这问话，抿着嘴笑了一声，才点了头。
阿一见他点头，便松了口气。
只要是宗门之人便好，总不至于是敌人了……
想来他也不会骗她，师兄说了，蚩梦崖是入谷最方便的地方，若想从其他地方入谷定要花上不少力气。
蚩梦谷怎么说也有半个是宗门名下的地盘，另一半可能得算给隔壁的跹容派，可不知为何，宗门偶还送人进来，跹容派却似是将此处列成了禁地……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看来，跹容派对禁地的把守怎么样她不知道，可若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要从宗门进来，定会被发现。
蚩梦崖下一直有人看守，除非是得了特许进来的……
阿一想着，斟酌着进一步问道：“你也同我一般，是得了特许才进来的？”
“特许？啊……算是特许吧。”
只这一句，阿一便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此人是受命来此，这么多年宗门里都没传出关于他的消息，想是他的存在被保护得很好，若是这般，她一个新入的内门弟子倒更不便多问了……
既然不便多问，那离开便是，他们各干各的，互不妨碍。
只是阿一刚往一旁走了一步，便顿住了脚。
她初来乍到，此人却显然对此处比她熟悉，如今自己这副模样，自然是要早日到谷心去拿到痴果才好回去交差，也可早日摆脱这见鬼的老态……
轻咳一声，阿一的脚步一转，向着水希走了两步，沧桑的面容仰起，对着他道：“我叫阿一，从小到大便不曾有姓，你直接唤我阿一就是了。”
水希一愣，开口道：“阿一？不是青儿么？”
“青儿？那是谁？”
“青儿便是老人家你……啊，抱歉，是阿一姑娘你方才昏睡时的呓语，我听着确是如此……”水希顿了顿，摇头道，“也罢，既是呓语，许是你那时正在梦间……”
阿一被他这话闹得一头雾水，丝毫头绪也无，半晌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重新道：“这位公子又如何称呼？”
“水X……”
既已决定暂时同他一道行动，互通姓名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阿一转念便想起面前这位是个师兄都不知道的存在，她哪有那资格同他互通姓名，忙开口截住了他的话，笑道：“水、水公子是吧，水这姓氏我见得倒的确是不多，你是我这二十多年来遇到的头一个，只是公子公子地叫实在生分，不若日后我便唤你作，呃，便唤你作……”
“沉洛。”
“嗯？”
“在下字沉洛。”
“啊，好好，沉洛兄，你也不必姑娘姑娘地唤，同他们一般唤我阿一便是了。”
水希轻笑一声，点头道：“阿一的性子倒是直爽。”
阿一哈哈笑着，心道：你从小一得闲便被一帮臭小子围着打架试试，长到我这岁数看你直不直爽……
水希见阿一的身子并无大碍，便领着她往住处去。
阿一本便打算跟着他，也没觉出什么不妥，只跟在他身后见他左拐右拐，绕了好一阵子。
许是如今因着这副老态的身子，这般绕了半个时辰，阿一实在累得不行了，低低喘着气开口问道：“沉洛，你的住处为何隔得那么远？”
水希听到这一问，才想起回头看看，一回头便见身后的阿一一副气喘的模样，一瞬的讶异过后，反应过来：先前阿一同他道过她是内门弟子，且年纪还小，他便未曾在意，这段距离对他来说并不远，但如今她的身子俨然便是一个老人家，自己方才还领着她走了不少石子路……
“抱歉。”水希说着，走到阿一身边将她搀起，“只剩不远便到了。”
阿一摇了摇头，这还不算事，但是……
“沉洛，为何我们不施法过去，一定要这样徒步？”
水希一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小姑娘他今日方遇到，不过是看在她是宗门中人，他才想着多加照料，但自己如今这状况，虽说不惧，可若是让人知晓了弱点，到底不是明智之举。
如今她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误会，这本是好事，但他方才竟莫名地想要同她坦白……
“其实我……”
“啊！沉洛，是不是那座小屋？”
水希一愣，顺着阿一手指的方向看去。
树木掩映间，距此处大抵二三里的路程，一座小院端端立着，外周甚至围了一圈的藩篱，看去便同在这谷中的隐居人家一般。
水希点了点头：“正是。”
一经确定，阿一顿时便有了精神，又有水希在一旁搀着，倒觉得二三里的路也算不上什么。
只是站在那一排藩篱前往院里看时，阿一竟有一瞬的恍惚，待回过神来，水希已经开了门扉，回头伸过手来牵她。
阿一的个子一直都不高，如今成了个老婆婆，更是比先前还矮了一两寸，方才水希搀着她时，她累个半死，如今才终于猛地意识到自己的个子连水希胸口都不到的事实。
便如他现下伸手来牵她，都像是顺手在牵一个老小孩一般……
心里一出现这样的比喻，阿一便皱了眉头，下意识地带着些排斥想要躲开水希的手，却惊讶地发现以自己的身手竟没能躲过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