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大学的建筑系在全国名列前茅，师资力量雄厚，单是各届成功校友回校演讲带来的资源，都让这里成为莘莘学子心之所向的求学胜地。
与之相对应的，是系里对学生的超高要求。
进入这个专业，等同于将大学四年都交给了画室、图书馆和教室。不仅大小考试不断，而且寒暑假必须跟随领队老师去各地考察不同流派的建筑，完成各项考核。
别人的假期可以在家里吃喝玩乐，苏城大学建筑系学生的寒假活动只有写生、论文和调研，偶尔还需要进入偏僻的小山村进行集训，毕竟“住工地”也是许多建筑专业学生未来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课。
对于苏罔来说，自己没有假期可休息并不重要，但下学期的生活费就没有时间通过打工来赚取了，更不放心的是近年来更加体弱的妈妈独自在家过年。
大学一年级的寒假活动安排在苏城旁的小镇，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大巴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许多同学第一次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显得十分兴奋，但还是在短暂激动之后被领队老师赶回各自的房间放置行李。
苏罔的行李简单，稍微拾掇便算安置好了。苏罔没有手机，只能借用民宿的电话拨给妈妈报平安，详细问了近况才挂断电话。
回到房间，苏罔倚靠在窗边看将晚的夜色。
夜幕降临，民宿的庭院中开始摆上烧烤摊子，三三两两的同学坐在小桌边享受最后的狂欢，谁也不想提起从明天开始的魔鬼集训——满满的课表，连晚上都要进行轻度体能训练。
民宿外的小巷寂静无声，庭院中人声喧哗，住宿区隔音设施良好，复归宁静。
一重静，一重闹，又一重静，恰如这人生，欢喜与别离一重又一重。
苏罔背着画板走上三楼的天台，天台栏杆上挂着灯帘，庭院中的喧哗传到这里已经淡去许多。
站在天台边沿，可以俯瞰民宿和周围的小巷，夜里的庭院灯火通明，小巷里黯淡静雅，二者的状态与白天恰好相反，这样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有艺术性，这也是苏罔上天台的原因。
架好画板，苏罔刚描了几笔线稿，就听到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抬头望去，几把竹藤椅散落在角落，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儿。
她盘腿窝在竹藤椅上，小小的身子几乎埋进阴影里。她捧着一本很厚的硬皮书，大概是书本太重了，大半书本都靠在膝盖上，倒也不影响阅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对上苏罔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苏罔突然有些紧张，手一抖，停留在纸上的笔尖微微偏离轨道，画出重重的一笔。
笔尖在纸上摩挲而过，书页缓缓翻阅，时间在笔下与指尖流过。
等苏罔打好线稿，夜已深了，庭院中的人声不复鼎沸，月光与星光愈加亮了。
那女孩怀里捧着那本大块头书，显得有些吃力，她站在画架旁揉揉眼睛，似乎有些困意：“你真厉害，这里灯光这么暗，还能画得这么入神。”
苏罔一愣，他被夸奖过成绩好、人优秀，还没被变相夸过视力好。
纸上的庭院与小巷分立两端，一边以极细的线条勾勒出喧嚣热闹的情景，另一边用重重叠叠的铅黑笔迹凸显寂静无声的环境。对比之强烈，哪怕只是未修细节的线稿，都能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情绪。
女孩弯下腰仔细端详线稿，半晌才道：“我能帮你题字吗？”
苏罔点点头，女孩接过笔，在画稿右方写下两列诗。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苏罔看着那两列清秀的蝇头小楷，才发现原来铅笔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更令他惊讶的是，面前这个女孩竟然能看出简单线稿表达的情绪，还题了两句意境相似的诗句。
艺术解析这一行，天分比努力重要许多，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不是进修过此类专业。或许是由于家庭并不完整、经济并不富裕的缘故，苏罔本人的解析能力并不太强，大一上学期的这门课仅仅拿了85分，只差一点点，他就失去了评选奖学金名额的机会。
苏罔看着女孩的侧脸陷入沉思，女孩还在仔细观察线稿，空气中的沉默一点点蔓延开。
半晌，女孩开口：“可以加上星星。”
苏罔仰头看向天空，困惑被解开——满天的星星，这是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才能看到的景象。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汀。”
林汀睁开眼，星星从眼前不断闪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车窗外呼啸而过的路灯。
在城市的夜色中抬头，是看不到星星的。
“醒了？”楚慕踩下刹车，停在红灯之前，将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给她。
她摇摇头表示拒绝，自顾自地往皮椅里钻了钻，仿佛把自己当成鸵鸟，恨不得一头埋进沙漠中，再也不理尘世中的琐事。
“你见到他了？”油门一踩，车如同出鞘的箭跃出车海，一如楚慕的性格，只随自己心意而行，从来不喜照顾他人。
除了她。
林汀沉默了许久，侧眼看去，聂小梦说得没错，楚慕与苏罔确实有些相像。或许是年纪稍小于苏罔一两岁的原因，楚慕的眉眼总是特别有活力，笑起来也总是像个大男孩。
二十几岁的年龄，每一年都会产生巨大变化，差一两岁就如同差了半生。
“你怎么知道？”林汀微微眯着眼，语气戏谑，“你跟踪我！对不对！”
“嘁。”楚慕翻了个白眼，想起刚刚去饭店门口接她时的模样。
她本来就不太高挑，蹲在饭店门口缩成一团，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刺猬。
楚慕过去扶她的时候，她还很不开心，嘴里一个劲儿地呢喃着：“我没吃饱，我要再回去吃一点……”
如果没有旁人在，他一定当场就笑出声。
但她旁边一直有一个男人站着，那男人看到他也不多说话，确认楚慕并无恶意便转身离去。
楚慕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她常提到的，苏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