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风凄雪,灰布蒙天,悠悠天地,何处为家?
姜谨走在碎石镇清冷的街头,不再焦急愤怒了,他的心间已被另一种情绪填满,那是凄凉、愤懑和不甘。
前世,他也是这样走着,走在甚至比现在还要清冷的街头,真正的无处为家。
天地确实广阔,人体确实渺小,可是又有几人能逍遥游呢?
人啊,人终究不是鱼。
姜谨盯着灰蒙蒙的天,不知不觉想起了前世那个相似的天空,雪花飘进他的眼眶,雪花融化了,变成水珠,滴落了出来,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这一世,我就要在这天地间安家,然后再走出去,好叫你们瞧瞧,我并非没有本事!”他心头呐喊着,也不知是喊给谁听,总之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他也不想别人知道,不会有人理解他的。
姜谨收敛了悲思,又加快了脚步,他经过刚才那番思绪,对生命也更加珍惜了,尤其是他现在这条来之不易的生命。
他打算南下,去中土,那里的环境毕竟比北原好上很多,何况那个所谓的姜家也在中土,行走江湖,身后最好还是有个坚实的后盾,这一点他在前世的社会上感悟颇多。
他走在碎石镇的南街上,脚步急促,身影孤独却坚定。
忽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而他的身体似乎也缩了起来。
姜谨掠到一个屋檐的阴影下,盯着前面。
前面清冷而昏暗的南街上,竟然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火,里面似乎还有说话声传出,这种时候,这在荒僻的南街可不多见。
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因为什么事起的早了些,或许是夫妻间闹矛盾了,或许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姜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沿着原路走了过去,只不过更加小心了些。
早风太冷,他受伤的手冻得都有些发青,伤口处更是肿了起来,他实在不愿意再绕远路了。
他渐渐接近了小屋,里面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
“呃,师叔,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怀疑”
这是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姜瑾倏然停住了脚步,暗道:“不好,不是普通人家。”
他忽然想起了上回偷窥黄蜈蚣和沧澜派的争斗,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声音渐渐变小,姜瑾已经退了十几步,听不清屋里的声音了。
假若他没受伤,或许还有心情去好奇屋里人在谈论什么,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秘密呢?
可是他现在左手几乎废掉,伤口也没全好,是一点好奇的心也生不起来。
更何况,那个来历不明的徐念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来了!
然而就在姜瑾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屋内却传出了一道阴冷的声音,“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黄蜈蚣的声音!
姜瑾吓的亡魂皆冒,掉头飞奔,可是他才跑出两步,身后就有破风声响起。
震击声如同斩钢断铁,石子在地面砸出一个坑洞,带起一蓬鲜血,姜瑾的血!
姜瑾曾以石子投射兔子,威力可比一般的仿真枪,而黄蜈蚣随手投掷一粒石子就洞穿他的肩膀,这威力恐怕不比前世的真枪要弱!
惊骇、震怖之中,姜瑾狼狈地翻身摔倒在地,无力再起,这根本不是他能反抗一二的力量。
据赌神所言,黄蜈蚣甚至还没达到功体境,那么真正的功体境又该有多强?功体境之下还有哪些境界?!
姜瑾以为这次他死定了,然而他的运气似乎又好了起来。
“女魔头,受死!”
屋顶黑暗中刷的一声劈出一道赤红鞭影,先声夺人,抢先厉喝出声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泼辣、刁蛮、肆无忌惮的声音,那竟然是宋滢的声音!
姜瑾此刻心中竟然对宋滢生出了感激,他挣扎着翻身滚进了墙根阴影,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眼前这一出变故。
这变故显然也让黄蜈蚣有些发怔,她正惊喜于突然发现姜瑾,哪知道黑暗里竟然有人横空跳了出来。
不过宋滢那三脚猫的鞭法又怎能伤到她?
鞭子刚刚飞到黄蜈蚣面前,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一只手已抓住了鞭梢,接着手臂一振,噼里啪啦声中赤红长鞭碎成漫天碎屑,纷纷扬扬。
“上回我真该直接杀了你这贱种。”冷笑声中,黄蜈蚣向宋滢飘了过去,半途脸色忽地大变,身影倏忽,又飘了回来。
屋顶缓缓飘落一个黄袍剑客,面容清矍,看起来颇有些年纪。
黄袍剑客右手持剑,左手两指轻拈剑锋,只见明光晃晃的剑脊上正有一条蠕动的黄色蜈蚣,那蜈蚣足有中指长短,却细如蚯蚓。
蜈蚣行动间仿佛化作了一道闪电,姜瑾凝神细看的这两秒中间,蜈蚣最少也在剑脊上游蹿了几百圈,偏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始终不能逃出剑脊范围。
黄袍剑客冷冷一笑,剑锋微颤就把那条蜈蚣震成了飞灰,接着缓缓说道,“江湖传言黄龙之首能以眼神下毒,叫人防不胜防,本座特意跑下山来长长见识,没想到不过是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黄蜈蚣亦是冷笑,“哼,原来入流的门派居然还会求我这不入流的人要解药?”
黄袍剑客脸色霍然一变,宋滢则直接骂道,“呸!你用下毒这种卑鄙的手段要挟我爹,不觉得丢脸吗?有本事你跟我赵伯伯打一架,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
“是呢,黄师叔确实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师叔从来也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躲在暗处偷袭。”
又一道声音响起,里屋款款走出一个女子来,姜瑾只瞧见了女子的背影,但这背影说不出的婀娜曼妙,姜瑾瞧见了这背影,甚至生出了舍不得看女子正面的想法。
听这声音,女子是徐念寒。
只是刚才房间里说话的那个男人竟好像消失了,到现在为止没出现,也没出声。
姜瑾一边透过窗户注意房内的局势,一边则飞速思索着如今的活命之法,对那消失的男人没有过多细想。
宋滢看见徐念寒出来,先是呆了呆,她显然不知道徐念寒之前就在这里,随后她瞪住了徐含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刚刚才找来,而且赵伯伯杀人还需要偷袭吗?”
徐念寒不动声色地和黄蜈蚣对望了一眼,两人忽然莫名其妙地放松了些。
“滢滢。”黄袍剑客忽然轻唤了声,“我们和邪魔外道不必多说。”
宋滢又冷哼了声,这才退到了黄袍剑客身后。
寒风小了许多,飞雪也越落越慢,黄蜈蚣和徐念寒的额头都悄然浮现了一层细汗。
“赵沧,你......”黄蜈蚣忽然开口说话,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黄袍剑客出剑了,一剑,白虹一闪,血光飞洒,屋里响起一声惊呼。
那是徐念寒的惊呼,血,是黄蜈蚣的血。
黄蜈蚣竟然在黄袍剑客出剑之际出手拍了徐念寒一掌,徐念寒被拍飞出去,而她右胸已多了一个血洞。
而黄袍剑客就好像站在原地从来没动过,他甚至好像连姿势都没变过,至少以姜瑾的眼力,他竟然完全看不到这一剑是如何出手的,他甚至怀疑根本没有过这一剑!
可是黄蜈蚣身上的血,证明了这一剑的存在。
徐念寒从地上站了起来,居然对黄蜈蚣说,“谢谢师叔。”
然后她转过身盯着宋滢,却不出手,只是紧紧盯着。
那意思很明显,黄蜈蚣与黄袍剑客的境界太高,她插不了手,那只好让别人也不能插手。
毕竟黄蜈蚣好像不如黄袍剑客,是弱势的一方,更容易受到干扰。
黄蜈蚣斜倚在墙壁上,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赵沧,你敢以功体境的身份对我出手,你觉得龙首帮会放过你吗?沧澜派有你这样愚蠢的支柱人物和她这样愚蠢的年轻一代,我就算死了,也放心了,哈哈哈——”
这个叫赵沧的黄袍剑客居然是功体境高手,姜瑾吃了一惊,他不久前还在猜测功体境有多强,没想到转眼就遇到了一个,他的运气真的难说好坏。
赵沧的目光仍然盯着黄蜈蚣,全身上下动也不动,只有嘴巴微微开合,“你既然叫我撞见,就别想......”
他话没说完,只见黄蜈蚣的身体忽然晃了晃,整个房间里突然就布满了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风暴般卷向他!
叮叮叮叮......
银针掉了满地,赵沧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仍像是从来也没动过。
但是这回姜瑾总算看清了他手腕的转动,其实也不算看清,他只是看见赵沧的手腕忽然化成了虚影,再一眨眼,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至于赵沧的剑,以姜瑾的眼力,仍然觉得那剑根本就没动过,至少姜瑾没看出来。
风扇的转速要到多少,扇叶才会看起来没动?
前世姜瑾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得出答案。
现在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赵沧的剑可能比那还要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