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伟并没有走多远,实际上,他甚至没有走出这个小镇。
他停在了一口枯井旁边,这里几乎已经到了镇子的边缘,很偏僻,再往外走一走,甚至都能看见通往雪山的小路。
但即便如此偏僻,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到处看了看,再三确认没人后,他竟然一跃跳进了井里!
井中很快传来回声,但那是很沉闷的“咚”的一声,听起来井底并不深。
而在此之后,井里就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又过了很久,几百米外的一堵残墙后面忽然探出一个人来,那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向了枯井。
这人就是姜瑾了。
姜瑾自打王大伟前脚一出客栈,他后脚就一路跟了过来。
他目前虽然只会一套内功,更不懂什么跟踪的技巧,但王大伟却是个一点武功也没有的普通人,跟踪他,实在也不需要什么武功。
他慢悠悠走到了枯井前,盯着枯井中的一片雪白,嘴角微翘,自语道,“任你狡猾似鬼,又怎么会防备一个喝醉酒的人?”
他说完,拾起一块石头投入了井中,石子落在积雪上面,竟然只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他这才一跃跳了下去。
井底大概只有三米多深,姜瑾轻巧地落下,旋即蹲下身子摸了摸井底地面,“嗯?像是个铁盖,谁会在这里安个铁盖呢?他又为什么这样做?”
姜瑾盯着积雪下露出的一片漆黑的地面,他敲击了地面几下,果然传出了空洞的声音,下面是空的,这也的确是个铁盖。
想了片刻,他又开始仔仔细细的沿着井壁摸索起来,很快,他在井壁上找到了一个凹下去的坑洞。
姜瑾手伸进坑洞,用力一拉,井壁上竟然开出了个半人高的洞口,洞里一片漆黑,只在最边缘能隐约看清几级台阶,似乎通往地底。
他嘴角泛起了苦笑,“又是地穴,唉。”
他嘴上虽然抱怨着,却毫不迟疑的钻了进去。
姜瑾这名字可不是他的本名,他固然有时谨慎,但更多的时候,他的好奇心是胜过谨慎心的。
更何况,王大伟父子算是间接害死了原来的姜瑾,现在的姜瑾有着前世几十年累积下来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固然能很轻易地看出王大伟的虚伪,但他总想找到真实的证据,而非仅仅感性的判断。
这是一个执念,但并非他自己的执念,而是以前那个姜瑾的,姜瑾在见到王大伟的第一眼,就感觉内心泛起了莫名其妙的情感,悲愤、不甘甚至杀意,这些绝非他自己产生的。
光是想想这具身体还有什么残魂,或者说残留的意识,姜瑾就觉得不舒服,他觉得还是尽量顺应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他可不想原来的姜瑾死不瞑目,一直缠上他。
然而到了此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竟然慢慢接受了前世嗤之以鼻的鬼神之说。
这是鬼嚎山的经历在他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如今,种子已经悄然发芽了。
石阶很长,一直向下延伸,好像没完没了一样。
姜瑾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放轻,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可是他却总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为此他几次停了下来,直到又走了二三百个台阶,他才意识到,那不是他的脚步声。
那是水滴砸落的声音,刚开始跟外面的风声掺杂在一起,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脚步声,现在却越来越清晰了。
又是二三百级台阶,姜瑾渐渐有些迟疑了,会不会是他搞错了什么?有这么深吗?
忽然,四面的漆黑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姜瑾悚然动容,定在了原地。
那是小孩的尖叫,那声音虽然惨烈,但确实是一个小孩才该有的声音!
姜瑾目光转动,背上已惊出了一层冷汗,他沉默了半晌,旋即继续向下走去,只是这回,他的速度快了很多,就好像身后有一只幽灵在追他一样。
前面渐渐有了火光,姜瑾放缓了脚步,背靠着一面墙壁停了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呼,看起来我还有点幽闭恐惧症,我倒要看看,这个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缓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向着火光源头走了过去。
远处渐渐有说话声传来,同时还有许多其他声音。
姜瑾心里越来越痒,不由得快走了几步,贴在转角墙上,凝神细听。
“他早上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混蛋,又跑哪儿鬼混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越来越小,第一个说话的人语气镇定,甚至有些冷漠,第二个人则显得很急躁,但似乎地位比第一个人高些。
姜瑾听出第二个说话的就是王大伟,他屏住呼吸,又朝拐角走了几步,小心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却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面竟然像是,像是......监狱?
长长的甬道延伸出去,甬道干净的可怕,同时冰冷的可怕,而甬道两边,竟是一间间同样可怕而冰冷的铁牢!
更令姜瑾震惊的,却是这些铁牢里竟然全都关着小孩,衣衫破烂、瘦骨嶙嶙的小孩!
一个铁牢里大约关着十个小孩,姜瑾一眼望去,还没瞧见监狱的尽头,视线就被黑暗吞没,这里少说也关着四五百个小孩!
姜瑾眼睛微眯,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他又缩了缩脑袋,显得更加小心了。
远处,王大伟和另外一个高个男人的谈话还在进行着,但姜瑾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只看见他们打开了一个牢门,高个男人粗暴的拽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两人接着谈话,模样像是在谈价钱,最后声音更小了,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看样子,王大伟很快就要走了。
王大伟和高个男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拽的很长,甚至都弯曲了,像是两条毒蛇,随时可以缠绕在一起,也随时可以勒死对方。
姜瑾深深盯了他们一眼,也像条蛇似的,贴着墙壁慢慢滑回了台阶那里。
飞雪如刀,等到王大伟从枯井中出来,一切痕迹都已被这刀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