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书
体育课之后，满身大汗地回到教室，坐下来找下一节语文课的课本和笔记本的时候，赵小舟才发现，课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非常普通的信封，邮局里八毛钱一个的货色，赵小舟带着疑惑和好奇拿起来，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身边是同学喧嚣的打闹声，赵小舟带着疑惑打开信封——她直到这一刻都未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拿出里面同样随处可见的信纸，打开那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看到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简单的字。
“赵小舟，我喜欢你。”
全文一共七个字，两个符号，却让热得有些头脑发昏的赵小舟瞬间就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起来。
她第一反应是马上做贼心虚地把信纸扔到了抽屉里。不敢被任何人发现，若是被那群讨厌的男生发现，只怕下一刻整个年级都会知道赵小舟收到了情书；若是给女孩子发现，那更不得了，可能隔壁学校的人都会知道，赵小舟收到了情书。
想到平常那些老是被起哄的风云人物，一贯安安分分中规中矩的女生就忍不住有些害怕。赵小舟觉得，如果遇到那样的情况，她一定会被活活窘迫得跳楼的。
可是，除了害怕之外，心里面又有一丝淡淡的甜味，从内心最深处冒出来，夹杂在各种纷乱复杂的情绪里面，依然如此醒目，令人忍不住隐秘地窃喜。
是应该窃喜的。
总是乖乖地穿着全套校服、只有节假日才穿便服的她，剪着学校规定的统一齐耳短发，是最蠢的娃娃头，五官有些扁平，幸好皮肤白皙，也算是个普通清秀的少女，并不会丑到哪里去。
样子普普通通，成绩也总是最中间的那个，全班五十个人，不管试卷难度高低，她总是稳稳地定在二十二到二十八名之间。性格也偏于安静内向，会哭会闹的孩子轻而易举地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于是赵小舟这样的学生，就变成了真空地带。
他们成绩不够拔尖到让人注意，也不会闯出大祸让众人瞩目。时间久了，连赵小舟自己都觉得，好像她生来就是这样淹没于人潮，总是衬托分子的分母。
可是现在，这一封躺在课桌里面的信，静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并不是分母，她是特别的。
有那么一个人，这封情书的主人，在千万人之中，发现了她，而且……喜欢上了她。
想到这里，赵小舟忍不住脸通红。
她很想再看一遍，可是上课铃声已经响起，她匆匆面拿出笔记本，不敢看那静静躺在一边的信。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语文老师在上面慷慨激昂地念完，然后又开始唾沫横飞地释义。
赵小舟思绪却已经飞得很远。内心小小的甜蜜和喜悦过去，脸上的羞红渐渐褪去，虽然只要想起那情书，心脏就忍不住狂跳，可还是镇定了下来。
此刻她支着下巴看着讲台，看似一脸认真地听课，其实脑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想着——那个人到底是谁？
2 代号X
是谁，平常注意到她呢？
虽说表面上镇定下来，心里的疑惑却是难耐，疑问随着心情镇定下来，并未压抑下去，反而愈发在意。
接下来的课基本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宋莉莉叫她一起下课，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神来，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跟宋莉莉聊着些衣服和作业的事情。
“……小舟！你在想什么呢？”
猛地被拍了一下，还在迷迷瞪瞪的她吓了一大跳，大声问：“怎么了？”
这一声音调有些高，把宋莉莉也吓了一跳。
看到对方惊讶的样子，赵小舟才觉察自己反应太大。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她鬼使神差把那封情书放在了书包的夹层里，此刻正紧紧地贴在背上，所以她精神有些紧张。
好在刚才问话的宋莉莉没有追究下去，听到赵小舟这么一问，她顿时就把刚才的惊讶放在一边，轻轻地笑着悄声说：“你看，是郭嵩。”
每个青春年少的女孩的心中，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男孩子。可能并不俊秀，但也许他穿着白衬衣的样子让人心动，也许他打篮球的姿势像漫画里的一帧场景，也许只是午后一个逆光的微笑……总之，某个特质，某个瞬间，足以打动女孩子梦幻的心。
而郭嵩对于赵小舟和宋莉莉她们这堆女孩子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其实并不怎么帅气，剃着毛栗子一样的板寸，总是一身臭汗，好像每天都抱着篮球。而且脾气并不算好，大家有些不敢惹他。可是，他拿着篮球在手上转动的时候，是那么神采飞扬，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手上旋转一般，像是神的宠儿。
而且，虽然看上去很冷淡，但他其实是个非常靠得住的人。别班男生欺负本班学生，他二话不说就站出去给班上人撑腰。在女生们看来，这样的行为实在是非常帅气。
赵小舟她们也不能免俗，带着一点害怕，还有一些些小花痴。
难怪刚才看到郭嵩，宋莉莉马上就让赵小舟快看。
赵小舟听到郭嵩的名字，往宋莉莉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此刻郭嵩正在一边拍着篮球，一边跟身边的男生讲话，他个子极高，此刻的表情并不像平常那样冷淡，虽然没有怎么笑，但眉眼之间和讲话时手脚并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心情极好。
“他又去打篮球？”赵小舟忍不住有些讶异。
月考又快到了，他居然还在忙着打篮球。
“是啊，他还真爱打球。”宋莉莉也叹了口气。
虽然大家都喜欢偷看他，但是不得不承认，就算再怎么讲义气运动好，他每次考试那惨不忍睹的成绩，都令人触目惊心。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每天乐颠颠地去打球，一点也不操心自己的未来。
不过，那也不关她们的事情。郭嵩对她们来说，虽然是默默地喜欢观察的对象，但相互之间并不熟悉，于是她们谈论了一会儿，就聊到接下来的月考去了。
她和宋莉莉都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学区房，走路来回不算太远，当时赵小舟为了考上离家近的C中，简直是废寝忘食，才堪堪擦着分数线被录取，就为了每天晚上放学后，可以回家吃完晚饭再去上晚自习。
宋莉莉倒是喜欢在学校周围吃，自由，每天回家也不过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吃外卖。她一贯性格活泼，这时候正她叽叽喳喳地跟赵小舟说着话。赵小舟听着她憧憬地说着这次月考，想要再努力一把，考试再进步一点点，她妈妈就答应给她买她看上的裙子。
然后她问赵小舟，这次月考有什么打算。
听着宋莉莉跟妈妈谈条件的趣事，赵小舟激动了一天的心情微微冷静下来，轻声回答：“我再努力一把，希望能超过二十二名吧。”
“啊，二十二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宋莉莉的成绩比赵小舟还差一些，闻言顿时羡慕不已，“我们学校的前三十名，可是都能考上二本以上的！”
“是啊，努力保持吧！”赵小舟笑着说完，刚好到了路口，“好了，先回去吃晚饭，我们等下电话联络！”
“好！”宋莉莉挥挥手，两人分道而行，赵小舟进了小区。
到家的时候，门铃才一响，奶奶就过来开了门。
赵小舟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放下书包进门一看，桌上冷冷清清的，摆了几个菜，却没有一个人。
垂下眼皮，赵小舟乖乖走上前，快速地扒了几口饭，就说饱了，要去房间温习。老人家忙不迭地答应。
关上门，再仔细地锁上，第一次撒谎的赵小舟觉得有些对不起奶奶——她并不是为了看书，而是……
转身，从书包里面摸出那封信。
“赵小舟，我喜欢你。”
那七个大字烨烨生辉，看在赵小舟眼里，巨大且庄严，让她放学后一直低落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没看错，是写给她的，这是给她的情书。
赵小舟刚才还平静淡定，这时候脸上起了一丝嫣红。她拿着情书一直看，那张简单的信纸被翻来覆去，每一道横竖花纹，每一个皱褶都被仔细观察研读。
除了那七个字，赵小舟发现了，信纸的右边的最下角落，署了一个小小的X。
X，是什么意思？
是名字的缩写么？
熊磊、张修志、陈曦……赵小舟忍不住一个个地想着班上的男生们，脸上火烧火燎的。
是代号么？是他们的名字的字母么？
想到这里，脑子里面忍不住就一个个浮现出那些男孩子们的样子，赵小舟又是疑惑又是忐忑，恨不得一个个上去问个彻底。
可半个小时过得太快，还没等她把名字里面有X的男生们想齐，耳边突然就传来奶奶开门的声音。
熟悉的高跟鞋踏入家门的时候，赵小舟一个激灵，把情书飞快塞到书包里，然后翻身爬起来把书包几下收拾好，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刚才有些弄乱了的头发，接着放缓脚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还没去上晚自习？”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放下手中的包包刚坐下，准备休息吃饭，看到赵小舟，惊讶地问到。
“喝杯水就去了。”赵小舟笑了笑，走过去拿起杯子倒水喝。
“妞妞刚才还看书呢，听话得很！”奶奶在一旁说。
“下半年就高三了，正是应该努力的时候。”赵小舟的妈妈喝了一口茶，点点头表示认可。她在家吃完晚饭，就要马上赶去加班，因此每天看上去都很疲惫，话也很少。
赵小舟放下手中的杯子，进了房门，背上书包往外走。
“我去念书了。”她边换鞋边说。
“嗯。努力念书，钱不够找奶奶要，我会多放点钱在奶奶手上的。”
“够用了。”赵小舟低垂着睫毛，回答完，就开门出去。
晚上的晚自习，赵小舟咬着笔，偷偷地在空白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个个X。
她心里在偷偷地想……这个X，到底是谁呢？
3 寻找
赵小舟疑惑得抓心挠肺，她性子一贯闷，虽然偷偷想了无数的怀疑对象，可也只敢怀疑，并不知道该怎么确认。
不过，在关键时刻，上帝还是眷顾她的。
那天，张修志刚好在给同桌的男生讲题目，同桌跟赵小舟一样，数学比较差，讲了半天才听明白。
赵小舟本来也不懂那道题的解法，老师讲解之后问了几次谁没听懂的举手，她也不敢举手发问。因此借着同桌也在问，悄悄摊开试卷偷听。
张修志好不容易搞定发问的好友，转头看到平日怯怯懦懦的赵小舟，一脸糊涂又纠结的样子，面前的计算本上面划得乱七八糟，忍不住就带着笑意问了一句：“你呢，听懂了没？”
赵小舟吓得差点从桌上弹起来，满脸通红，正要胡乱点头，只求快快解决这个尴尬的场面——她实在不太会跟陌生的人打交道。
“赵小舟，我喜欢你。”
千钧一发之际，情书上那七个字赫然从脑海中闪过，小小的“X”闪了闪，鬼使神差，赵小舟停住要点的头，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有、有几个地方没听懂。”
同桌和张修志对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惊讶。张修志笑了一下，说：“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呢。没事，这道题确实有些难，你看，我再给你演算一遍……”
这一指导，就又多花费了十几分钟，一个中午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赵小舟有些羞窘，觉得自己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张修志倒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直到张修志离开，中午吃饭和自由活动时间过去，大家趴在桌上开始半个小时的午睡，赵小舟一直微微颤抖的手还没真正平静下来。
她有点惶恐，有点高兴，又有点怅惘。
惶恐是因为自己居然主动问别人功课，高兴的是，好像跟别人交流也没想象之中那么困难，而怅惘的是，张修志绝对不是X。
刚才会主动承认没听懂，也是突然想到情书，想到X有可能是张修志，才强忍着胆怯承认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虽然赵小舟还从未被人喜欢过，但是女孩子天生非常敏锐，虽然不会懂对方到底多喜欢自己，但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喜欢，都能够被闻出来。
算了，赵小舟悄悄地有些泄气地想——好歹也算是听懂了一个题目了。
可是，不是张修志，那X，会是谁呢？
赵小舟悄悄描画着虚幻的X形象，脸上有些发红，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X，你喜欢我什么呢？
若是情书的主人站在面前，赵小舟觉得自己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的。这样普通平凡的她，到底是哪一点，得到了X的喜欢呢？而X……你又到底是谁呢？
赵小舟怀着这个巨大的、惊天动地的秘密，胆战心惊地一个人疑惑着、窃喜着，一时恨不得对全天下分享，一时又害怕被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
她就这么矛盾着，战战兢兢地听课、上学放学，只要有一点点空闲，她就忍不住在想——
为什么X会喜欢自己呢？
虽然觉得窃喜，却总有些惶恐的，像是X的喜欢不是应得的，而是她偷窃了属于别人的东西一样。
抱着这样的惶恐，赵小舟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举止。
她原来就像一朵在夜里盛开的花，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光亮成长，开得也蔫蔫的，没有一丝活气。在得到那封情书，看到那仿佛旱雷一般的“我喜欢你”后，顿时知道了，原来她漫不经心地开着，悄无声息得活着，都有一双神秘的眼，在时时窥探。
她就像有了什么使命感一样，再不肯露出自己怯懦和不好的一面，连念书也越来越努力刻苦了起来。对于接下来的考试，她更是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考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因为……若是X是班上总是前几名的周鑫嘉可怎么办！若是考的越来越差，X会不会觉得她越来越笨，是死读书都读不会的书呆子？
她不想这样。只要想到被幻想中的X说“我真后悔喜欢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笨蛋！”赵小舟就会吓得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认真念书。
她回家的次数变少了，反正回去，也就是为了吃个饭，当心里觉得能适应之后，她总是经常在校门口吃了炒饭，就赶紧回教室做作业温习。
那天回去的时候，路过篮球场，却被一球砸了过来。
赵小舟没看错，那个球是郭嵩朝着自己扔过来的。她站在原地拿着篮球，不明白为什么郭嵩要故意砸她，虽然没砸到，但是对于他人的恶意，她觉得很难过。
“喂！”郭嵩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这个书呆子，最近怎么不回家吃饭了？”
“……不关你的事。”明明应该是很有气势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嗫喏一般，赵小舟顿了一下，还是很介意他为什么砸她，酝酿了一下，到底还是仰起头问，“我没惹你，你为什么砸我？”
郭嵩却好像新认识她一样，带着感兴趣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哎哟，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我为什么砸你，我这是跟你打招呼好不好，我要真想砸你，你以为你躲得过？”
明明之前远看的时候，是那么帅气的一个男生，近了打交道，怎么有些不讲道理？
赵小舟微微生气，说：“让开。”
“不让。”郭嵩转着手上的篮球，说，“每天吃完饭就回教室，你不闷得慌啊？”
他这样一拦，赵小舟真正生气了，她本来最近压力就很大，心情也是起伏很大，一瞬间竟然有些失控，脱口而出说：“我不闷，我不像你，都要考试了还在那里打篮球玩，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和想法！”
这却是她从未有过的长句。
趁着郭嵩一愣，赵小舟绕过他，直接往教室走去。
走到一半，赵小舟猛地“啊”了一声，然后满脸通红——天哪，她忘了多么重要的一个消息！
X不仅可以代表姓名符号的缩写，它还可以代表未知和无限，有可能那个符号根本就不是表明身份，而是为了隐藏身份！
而刚才郭嵩说“每天看到她吃完饭回教室”，这代表了什么？每天关注她的，除了X，还能有谁！
难道，难道郭嵩就是X？
想到刚才还在跟他吵架，赵小舟顿时有些头昏脑涨，不知道怎么解决眼前的事情了。
可是，真的凭借这个就可以断定郭嵩是X么？
观察了两天，赵小舟心里怪怪的。
她无数次勾勒过X的样子，他应该是微微的优雅的，可能很喜欢笑，有些内向，所以才会暗恋和写情书，手指骨修长白皙，看上去教养良好。
总之，跟郭嵩完全不一样！
虽然郭嵩也很帅气就是了，但是……但是……
赵小舟有些迷茫了。
4 夜袭
正是心烦意乱、猜疑迷惑的时候。
偏偏几天之后，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班上总是前几名的英语课代表陈悦跟赵小舟分到一个值日小组，她们搭档值日了小半个学期，每次匆匆打扫完，陈悦就说急着要回家，每次，都是赵小舟负责把垃圾倒掉。赵小舟有几次想跟陈悦说一下，奈何她口笨舌拙，每次还没开口，陈悦已经跑远了。
这天放学，垃圾都倒进了垃圾桶，陈悦理所当然地拿起书包打算离开时，赵小舟心里有些不甘和难过，张口了几次，却还是没喊出口。
她泄了气，正想着又错过一次好机会的时候，却没想到，突然听到一声小小的嗤笑。
猛地抬起头，门口进来的，不是郭嵩又是谁。
赵小舟明明白白从郭嵩眼底看到了轻微的嘲笑，像是在嘲弄赵小舟刚才那一瞬间的怯懦和软弱。
X在嘲笑她。
X在嘲笑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个被若有若无欺负和使唤了，却还不敢反抗的人。
从未有一刻，赵小舟只觉得这么难过，好像脖子被扼住了一般，脸通红，呼吸都窒息了一下。
“陈悦，等一下。”她听到自己声音并不高昂，却非常清晰地说着，对着转过身来，一脸讶异的陈悦，一字一句地说，“今天好像轮到你倒垃圾了。”
吃完晚饭回教室温习的时候，教室里面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郭嵩当然不在。
可是赵小舟还是余悸未消，她之前头脑一热，看到郭嵩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一时激动就喊住了陈悦，虽然陈悦耸了耸肩，大大方方拿了垃圾去倒，看上去一点事情都没有。但赵小舟却到现在还没平静下来。
她一时想着，郭嵩真的就是X么？
一时又想，陈悦会不会生气了？
因此晚上浑浑噩噩地回家，路上竟没有发现，有人在一路跟着她。
最近小区的路灯不知道被谁全砸了，一时还没有替换上，虽然抱怨了几次，但是到底没那么快全部弄好，为了安全，奶奶每天都会在小区门口接她。
可今天，在大门口，却没有奶奶的身影。
赵小舟想打个电话给家里，想了想，又觉得没多远的路，若是打了电话，只怕被会被说是大惊小怪。
她深呼吸几口气，给自己打气，就走进了黑黝黝的小区。
却没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也继续跟进了小区。直到暗处猛然蹿出来一个人往她扑过来，赵小舟尖叫一声，感到身后有人猛地拉了她一下，重重地撞到一个陌生的怀里，几乎可以感觉到肌肉的撞击感和热度。
然后，她被放在一边，男人的喊叫和短促的几声发音响起，看起来是打起来了。
保安迅速赶到，在明晃晃的大瓦电筒底下，赵小舟才看清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的鼻青脸肿的人，竟然是郭嵩！
还没等赵小舟说话，两人却异口同声地对保安说：“保安快抓住这个人！”
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又异口同声地说：“他是小偷！”
“你才是！”又是同音。
保安也迷糊了，赶紧问一旁的赵小舟：“刚才是怎么回事？”
赵小舟叙述了一下。那男人却说：“什么啊！我是三单元501的，刚刚走路没看清楚，踢到东西跌了一跤，还没站起来，就被你这个小男朋友打了一顿……”
“不是不是……”赵小舟赶紧摆手。501的男人却不多说了，保安证实了他的身份，他自叹晦气，一瘸一拐，继续身残志坚地出小区去买烟了。
“出门买个烟遭顿打，真是倒霉！”
目送那身影和保安离去之后，赵小舟沉默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赵小舟轻声问。
“我听你跟宋莉莉说，你们家小区的路灯坏了。”郭嵩也没推脱，咳嗽了一下，颇为尴尬地回答。
赵小舟深呼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面跑出来了，她尽量让自己小小声，小心翼翼地压着抖音问：“那……你是X么？”
“啊？”正在尴尬沉默的郭嵩却被问呆了一下，“X是什么？”
……原来不是啊。
赵小舟心里顿时一松，微微吐了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怅然若失。
赵小舟确认郭嵩不是X之后，心情有些低落。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到了赵小舟楼下，赵小舟准备上楼。
“喂！赵小舟！”郭嵩在身后说，“女孩子嫁个可靠的男人就好了，你别每天只顾着念书，都念成书呆子了！”
赵小舟不理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然后脚步加快进了大门。
剩下郭嵩在身后一脸不爽，对于赵小舟没回答他有些不满，轻声念叨着：“在别人面前受欺负了都闷着不出声，对我倒是凶。”
过不多时，脸上的不满褪去，柔和地看了看楼上的灯火，才转身没入了黑暗里。
5 丢失
月考又是二十二名。
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赵小舟心里有些茫然。
老师点评这次考试的人，前二十名都被说了一遍，后二十名也被说了一遍，平常表现良好的被夸奖，进步的被表扬，郭嵩为代表的那群人被狠狠抨击，成绩下降了十几名的失常发挥的人，也被老师警示和安慰。
偏偏又是她，只是她。从来都在那句“中间的部分再加把油，好好努力。”中间，没有一次例外。
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老师讲解试卷的时候，她心浮气躁，原子笔写到一半没有墨，她打开课桌找新的笔。
那被展开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的纸半袒着，一眼瞟过去，依稀可见“我喜欢你”这几个字。
笔被找到，赵小舟脑子里面回想那四个字，慢慢的、慢慢的，那浮躁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渐渐静下来，开始听老师讲解试卷。
X不是郭嵩。
那么，他此刻应该还在隐蔽的，悄悄地看着她。
赵小舟并不想让他失望，他应当看到她最好的、最完美的一面。
那依然未曾进步的成绩已经成为事实，为了让X知道，赵小舟并不是懦弱经不起失败的人，她更应该镇定和加倍努力才是。
赵小舟这样想着，又认真了几分。
她除了自己努力，不懂的时候，偶尔也会忍耐着胆怯和害怕被拒绝的担忧，去问成绩出色的人。
不只是张修志，连陈悦跟她的关系也开始缓和。
“如果你不懂反抗，我当然就乐得轻松啰！”陈悦是主动跟赵小舟开始聊天的，赵小舟原本以为会让陈悦愤怒怨恨的倒垃圾事件，却没想到得到了陈悦的欣赏。她大方承认以前是故意欺负赵小舟的，理由是赵小舟自己不懂反抗她当然就顺手为自己谋求便利了。
这样坦荡，却让赵小舟也不晓得说什么。而且，陈悦的成绩很好，尤其是英文，教导起赵小舟来，也毫不藏私，为人非常坦率。
时间长了，两个人虽然关系算不上顶好，但也聊得来。
“不过小舟你是真的没什么语感！”陈悦讲话非常直接，“你一个类型的问题可是错了四次了哦！”
“我会认真背的！”赵小舟认真地回答，倒是引来陈悦认真地佩服：“好，勤能补拙，你这也不失一个方法，记住考试的陷阱题，一般就不会犯错了！”
这边一切顺利，但在期末考试的复习上，却还是原地踏步。
死记硬背的东西，赵小舟基本不会丢分，一旦涉及到陷阱题和灵活多变的东西，就有些难以驾驭了。
赵小舟学得非常辛苦，但从未如此有毅力。就连宋莉莉也担忧地悄悄私下问：“你真的撑得住么？你看我上次为了前进两名，都大半个月没睡好，你平常就那么努力，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吧？”
“没问题的。”赵小舟点头，笑容非常灿烂地说，“我能扛得住，不会让你们担心失望的！”
你们……是谁啊？宋莉莉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后来被赵小舟拉着聊到时装，顿时手舞足蹈，忘记了之前的疑问。
你们是谁，除了X……若有若无总是看着赵小舟的郭嵩，不知道算不算其中之一？
赵小舟越发努力了。
X的情书，让赵小舟明白了，她并不是分母。
她越来越觉得，只要努力，她一定会离开二十名，进入到前二十的那个被表扬、被老师认真夸奖的阶层的！而且……若是不变得越来越好，世界上可爱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X会不会有一天后悔喜欢上了一无是处的赵小舟？
想到这里，赵小舟就会觉得难过，一点不敢懈怠。
已经很晚了，妈妈一如既往地加班还没回家，奶奶习惯早睡，家里安安静静的，赵小舟上完晚自习，回到家洗漱之后，穿着睡衣开始继续开夜车学习。
马上就要高三了，赵小舟一直念书兢兢业业，不晓得为什么，却从未有开窍的时候。这时候又被一道数学题难住，赵小舟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就想……如果是X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X如果是个聪明的男生，这时候应该早就做完试卷了吧？如果他也跟自己一样笨，也会在苦恼么？
赵小舟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就忍不住加深了。
嗯，好吧。她好像应该跟X同甘共苦才对，这样想着，赵小舟刚才突然的难受和自卑就好过了很多，她集中精神，又认真地开始埋头做作业起来。
这一忙，就到了十二点多，妈妈还没回来，赵小舟做完了试卷，伸了个懒腰，视线挪到了书包那里。
再看一看吧！赵小舟想着，带着甜蜜的心情，从书包里面拿出那封信。
“赵小舟，我喜欢你。”
信纸被长久的摩挲和观看，有些发旧。可是那几个字不管多少次看到，赵小舟都一如既往地心如鼓擂。
我喜欢你。
她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感觉一天的疲惫和难过都慢慢烟消云散，好像身体随着这四个字开始源源不断传来温暖，赵小舟躺在床上，慢慢地睡去。
午夜疲倦归来的女人的脚步，也没有打破她香甜的梦境。
房门被吱呀打开，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走进来，看着赵小舟睡着的样子，正要上前关掉台灯，却不小心看到了枕边，赵小舟手覆盖着的纸张。
她挑挑眉，小心地挪开赵小舟的手，拿起了信纸。
纸上的字让她皱起了眉头。
可看到赵小舟睡得香甜，她并未出声，只是关了台灯，拿着信纸出了房门。
熟睡的赵小舟一无所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又是兵荒马乱。
“小舟，上课要迟到了！”奶奶在门外叫着，赵小舟慌乱地寻找那封情书，可是昨晚睡觉前还在的信，这时候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赵小舟把被褥都丢到地上，夹层都翻找了几遍，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眼前都一片迷雾。
房门被推开，以往这个时候早去上班的妈妈站在门口，一脸冷漠地说：“小舟，你在找什么？奶奶说上课要迟到了，你没听到么？”
没想到妈妈居然在家，赵小舟才意识到，整个房间被自己弄得多乱。她吸吸鼻子，尽量镇定地回答：“我、我找不到我的笔记本了，没关系，我现在就去。”
“你的笔记本在床上？”妈妈挑挑眉，反问了一句。
不过没等赵小舟回答，她踩着高跟鞋，转身去了客厅。
赵小舟赶紧把被褥丢回床上，拿起昨晚收拾好的书包，飞快打开门，拿了两个包子，就往外跑。
“坐下来吃，我等会儿送你上课。”妈妈不动如山地命令。
赵小舟愣了一下，心里有些震惊，然后点点头，坐下来慢慢喝粥吃包子。
两人吃完早餐，一起出门。赵小舟和妈妈并排下楼，电梯打开，赵小舟觉得，这深秋衰败的风景，今日却好像分外好看，光秃秃的枝桠和暗淡的色泽，却好像能令人看到纹路下暗藏的生机一般。
可惜去学校的车程太短暂，赵小舟还没说话，就已经到了。
她背着书包下车，憋了半天，在关门的时候努力憋出一句小小声的：“妈妈，开车小心。”
也不知道妈妈听没听到，车门合上，车子就直接开走了。
赵小舟翘起的嘴角微微放下来，刚才的好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6 争吵
一整天上课，赵小舟都有些走神。
她一会儿心急火燎地想着，那封情书到底丢在哪儿了？要是被奶奶找到了可怎么办？一会儿又想，妈妈今天听到那句道别的叮嘱了吗？她明天也会送我上课么？
一脑袋混乱地上完课，跟宋莉莉一起吃了晚饭。
赵小舟没想到的是，晚自习结束，妈妈的车子赫然在学校的门口。
C中的大门口向来到了下课时候就车子如同车展一般，但赵小舟却是第一次看到妈妈的车，她愣了一下，忍不住高兴地弯下了眼睛。对着宋莉莉说：“我妈妈来接我啦，我先走了！”
说完跟宋莉莉互相说了再见，赵小舟快步走过去，拉开门，妈妈穿着黑色的职业装，金丝眼镜下眼神波澜不惊，看着她说：“刚才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
“嗯，她叫宋莉莉，我们初中就认识了。”赵小舟认认真真地回答。
“那那个男生呢？”妈妈下一句的问话，让赵小舟愣了一下。
她看着妈妈，眼神有些震惊和迷惑，说：“什么男生？”
“给你写情书的那个。”妈妈一边发动车子，眼神瞥了一眼车窗外面，外面是刚才赵小舟上来的方向，在那里，一个拿着篮球在指间转动的男生，正望着这边。
加快车子，她继续说：“马上就要高三了，你别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漏子。”
赵小舟如坠冰窖。短短的路上她没有说话，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说：“妈妈，你是不是拿走了我的信？”
“你说那封情书？”妈妈冷冷地回答，“是被我拿走了，怎么？”
赵小舟一贯听话，妈妈不相信她会反抗。其实若不是今天看到那个男孩子跟在她身后，那眼神跟个狼崽子似的，妈妈并不想说什么。
因为只要看好赵小舟，就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若是对方一直骚扰，那还不如摊开来说，然后让赵小舟跟对方说清楚。
“所以妈妈现在接送我，只是怕我谈恋爱耽误学习？”赵小舟扑闪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校服裙子，好像上面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一样。
“我是在帮你离开那些不好的影响。”妈妈的话轻飘飘的，带着一贯的淡定从容，却也一如既往的冰冷，仿佛两个人不是母女谈话，而是上司对下属吩咐一般。赵小舟心里一震，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那一瞬间突然思维短路了一样，她听到自己神经断裂的声音，那低声、干哑又清晰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吐出：“还给我。”
说完，好像怕妈妈听不懂一样，她认真地又说：“把那封情书还给我。”
“你疯了！”妈妈一踩刹车，一贯精明冷漠的女强人形象都无法维持下去，满脸惊讶地提高声音问，“赵小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非常清楚，”赵小舟也提高了声音，“我说还给我！”
“……好，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我现在就撕了它，这几天你给我在家好好反省！”妈妈气急，从精致的手包里面翻出那封信，拿起来就要从中对半撕开。
“不准撕！”赵小舟猛地抬起头，她眼圈发红，恶狠狠地盯着妈妈，看上去好像在呲牙的野兽一般，“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写这封信的人都比你了解我！你撕了它，我以后再也不会听你说的一个字！”
“你……你反了！”妈妈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了一封信，跟我闹成这样？”
“我不是为了这封信，而是为了这封信后面，有人在关心我，关注我！他一直都在看着我，看到我在努力念书，在认真地忍耐，他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偷偷哭，什么时候在真心地笑……而这些，你都不知道！我凭什么为了你而放弃这封信！”
赵小舟看到妈妈如遭雷击的表情，泪水猛地决堤，她抢过情书，头也不回地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她从未有一次跑得那么快，好像心都从喉咙蹦出来一般。
她一口气跑到站台边，然后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
公交车轰然启动，赵小舟没有回头看，她手里紧紧地抓着那封情书，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从小就跟妈妈感情并不怎么亲密，赵小舟一直安慰自己，妈妈一个人要撑起整个家，非常劳累。所以她总逼着自己，不要给妈妈添麻烦，不要打扰妈妈，连主动给妈妈打电话都不曾，偶尔妈妈能跟她多说几句话，甚至多打几个电话，赵小舟就能开心好几天。
可是，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果然……还是那么贪心，不只是想要活着，而且想要被别人爱着活下去。
可是，那些话说出去，内心却还是刺痛。回想着妈妈的表情，那些愤怒和怨气褪去，突然有些悔恨。
赵小舟不知道怎么办，她裹紧了衣服，望着窗外的景色变换，满脑子都是空茫。
而这时候，手机在书包里面响了起来。
“喂，赵小舟。”电话的对面很嘈杂，听得出来是在热闹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经过话筒的处理有些陌生，赵小舟还在流泪，并不说话。
对面那人自顾自地说：“我是郭嵩，我……咦？赵小舟你怎么了，你在哭么？”
和郭嵩以及郭嵩的朋友们坐在烧烤摊的时候，赵小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才郭嵩听到赵小舟那一声忍不住的啜泣，马上追根究底，赵小舟瞒不过来，就说心情不好，在车上。
没想到郭嵩直接就说，他在外面吃夜宵。赵小舟无处可去，答应了他的邀约。
一群男生有十几个人，有些是赵小舟在偷看郭嵩的时候见过的脸孔，有些是陌生人，郭嵩一个个介绍过去，最后总结：“这些都是我之前训练时候的哥们！”
“什么训练？”赵小舟知道郭嵩是校队的，但是，明明有些人都不认识啊。
郭嵩笑了笑，一贯有些冷的表情，看上去温和不少，他说：“我之前打篮球的时候，被省队的教练看上，他叫我去训练过一个暑假，跟我约好，毕业了就进省队。”
“你要打……职业篮球？”赵小舟非常惊讶，毕竟在现在大家的眼中，还是规规矩矩念书比较好，打篮球当职业，除非打到NBA，不然很少有人会觉得这行业值得羡慕。不过看郭嵩恨不得吃饭都抱着篮球，就知道他对于这个前路有多满意了。
听到赵小舟的疑问，郭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有一丝笑意，他低头看着她，说：“你上次还说我对我的人生没安排，现在是谁比较没安排啊？”
赵小舟被噎了，偏偏还无法回答。心里想，这个人怎么那么记仇啊，旁边就有人打破尴尬，递过来烤鸡胗说：“你别管他了，他就是那种人，喜欢人家，到处让我们帮他打听消息，为了弄到某人的电话号码还请大家吃夜宵，暗中送人家回家，私底下什么都做了，偏偏每次看到某人的时候，还要给别人脸色看，这种人就活该一辈子跟篮球过！”
“就是就是！”周围有人帮腔，这么明显的暗示，赵小舟当然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顿时大窘。
“你们胡说什么呢，吃你们的东西去！”郭嵩一贯淡定的脸上竟然有些窘迫，跟那几个朋友对喷了之后，就拿东西给赵小舟说：“先吃吧，很晚了，吃完我送你回家。”
想到妈妈，赵小舟脸色顿时有些冷了下来。
郭嵩一看，大概就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吃完夜宵，大家都挤眉弄眼之后一哄而散，只剩下两人。
郭嵩陪着赵小舟磨磨蹭蹭地走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跟我爸说我要打职业篮球，我爸把我用皮带抽了一顿。我当时死犟，绝食抗议，饿得直接去输液了。”
赵小舟有些纳闷，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郭嵩低头俯视她，说：“可是后来，他还是答应我了，我妈跟我说，那时候我爸看我那么犟，一大老爷们，气得几宿没睡，眼睛都熬红了。”郭嵩看着赵小舟那蘑菇头，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然后说，“跟你妈吵架了吧？你现在在外面，不晓得你妈妈多担心你呢。”
“她才不担心，到现在她连个电话都没打给我。”赵小舟心里还是很难过。
“谁说的？”郭嵩板着脸，眼神无奈地指指赵小舟的背后，说，“那穿黑裙子的是你妈妈吧？她从刚刚吃烧烤的时候就跟着你呢！你真是笨，被跟踪了都不知道！”
赵小舟转过头，路灯底下，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妈妈，金色的眼镜反射灯光，看不清楚表情。
赵小舟一晚上的激动、愤怒、委屈和伤心，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的时候，突然神经一松，眼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了。
“快跟你妈回去吧……”郭嵩拍了拍她，赵小舟脑子一片空白，刹那间像是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像触电了一样，顿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向妈妈跑了过去。
她一头撞进妈妈的怀里，这是她懂事之后，与妈妈的第一个拥抱。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的身体如此温暖，从皮肤的毛孔，一直暖到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身后郭嵩突然煞风景地大喊：“喂，刚才一直瞪我的欧巴桑，你要是照顾不好你女儿，就把她给我吧！”
回应他的，是妈妈把赵小舟一把拉过来，然后瞪了他一眼，往回走去。
7 歌
下一次考试还是二十二名。
拿到试卷的时候，赵小舟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难受。明明都那么努力了，但是就好像是得到了“普通人的诅咒”一般，她就是没办法从中等，跳到那个前二十名的红榜角逐站之中。
她沮丧得都快要把头埋到地里面去了，可是还是无法躲开讲台上老师点评的声音。
“这次题目偏难，但是我们班都发挥得不错……对了，还得特地说下，我们班的赵小舟同学，很多前几名的同学都没躲过的陷阱题，她都得分了。这次，她是英语单科全班第二！”
赵小舟猛地抬起脑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讲台上，老师第一次直视着她，不是扫过，而是认真地看着她，嘴角带着那一抹淡淡的笑容。
赵小舟吸了吸鼻子，鼻子一酸，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红了的眼圈，她微微低下头，扑下了睫毛。
从那天晚上跟妈妈和解之后，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里面，因为情书引发了许多余震。妈妈虽然还是忙碌，但现在跟赵小舟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变多了。
当然，她也非常防范郭嵩。
而赵小舟，继续努力着。
赵小舟有时候自己都觉得，人是多么贪心的生物啊。以前的她，普通又平凡，每天最大的愿望，是妈妈能跟她多说几句话。
而现在，得到了妈妈的关心，她又希望，能够摆脱总是中流的成绩。
现在得到了老师的肯定，赵小舟激动的差点就落下泪来。
却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惊喜……也可以说是惊吓，在等着她。
考完的教室今日分外轻松，虽然接下来依然是无休止的考试地狱，并不会真正放松，但是整个教室里面叽叽喳喳地都在谈论这学期的年级晚会，唱英文歌曲的人选。
几个英文特别好的人都已经定了，但是因为英文歌并不是普通的大合唱，而是每个人都有一段独唱，于是剩下的那个人，必须要英文口语不输这几个顶尖的人选，否则整个质量就会被大大拉低。
讲桌下大家都在天马行空地提人选，吵得一团乱也不能解决。
最后老师决定，大家匿名写出自己支持的人选，也可以自荐！
赵小舟填了陈悦的名字，然后交了上去等待唱票。
每个被念到的人都被写在了黑板上，人数都是那些英文好的人，只是票数不同而已。赵小舟百无聊赖地等待选完然后下晚自习回家，然后告诉妈妈她拿到了英文的单科第二，却猛地就听到一声：“赵小舟！”
她愣了一下。
不只是她，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爆开了嘈杂：“赵小舟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是这个疑问，甚至很多人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赵小舟到底是谁。连赵小舟自己都觉得，她虽然比以前好一点，但差不多也只是从完全透明到半透明的存在，怎么会有人投她啊？
直到唱票到最后，大家都还在疑惑。老师看着讲台上并排纠葛着的名字，头疼地说：“这样，你们随便清唱一两句，然后定个人吧。”
选出来的两个并排的女孩各自唱了两句，音调是没问题的，可是跟那几个口语好又唱歌好的比起来，果然还是差了一些，而且有个女孩子唱的时候明显是胆怯，声音还有些发抖。老师皱皱眉头，然后又说：“黑板上有名字的，都站起来清唱几句。”
看来是对这两个女生不满意的意思了。
于是接下来轮到的三个人又各自唱了几句，果然有个比选出来的两个女生好很多。老师的脸色好了一点。
赵小舟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虽然上午才得到了英文老师的夸奖，可是那也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也没有站起来，孤零零被全班人注视。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瞩目，赵小舟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了，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嘈杂，她哽住了，一下子居然没发出声音。
耳边传来轻笑的声音，不知道是教室哪个角落发出来的，老师也有些不耐烦，挥手说：“你坐下——”
脑子里面迅速划过张修志、陈悦、郭嵩的脸，老师夸奖字的表情，还有时至今日，想起来依然让赵小舟心脏狂跳的“赵小舟，我喜欢你。”
赵小舟深吸一口气，脑子一片空白，猛地开口：“I heard,that your settled down.That you,found a girl and your married now.I heard that your dreams came true.Guess she gave you things,I didn't give to you……”
她一边轻轻地唱着，身上都有些微微发抖，睫毛微微地扑着，不敢看周围所有的人。
脑子里面，走马观花是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
开头就是那封情书，然后是郭嵩的告白，接着是与妈妈的和解，然后是英文考试的第二名……
她声音轻柔清亮，咬字字正腔圆，刚才的窃窃私语和因为窘迫而产生的嘲笑都停止，这瞬间，赵小舟从轻柔到高亢的部分，胸口里一直压抑的情绪随着歌声不断释放，她唱着唱着，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被打开了。好像一直压抑的浑浊之气从胸腔中瞬间跑走了一般，赵小舟清亮高亢的声音越拔越高，落下尾音的时候。她停住，总是扑闪着的睫毛已经睁开，眼睛又黑又亮，背脊挺直，认认真真地直视着老师。
“很好，没想到从来不出声的……赵小舟同学还有这么一手！”老师也被震惊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想到赵小舟的名字，这会儿忍不住赞叹了一下，才说，“那剩下的人选就确定为赵小舟了，还剩几分钟，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大家顿时欢快地轻呼起来，悉悉索索地收拾东西。
“赵小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同桌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在收拾东西时这么说着。赵小舟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我也是被吓到了。”
这是实话，她此刻的手都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她被那一声轻笑刺激，猛地想到这教室之内，不只是郭嵩，说不定X就在看着她。想到喜欢自己的人会看到自己窝囊的窘迫样子，赵小舟才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此刻，她笑了。
她想，她果然还是很贪心。刚才还在想着，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了。得到了告白，得到了妈妈的关心，得到了老师的夸奖。
可正当她觉得自己无欲无求的时候，这一首歌，就告诉了赵小舟，她是贪心的。
她如此不甘心，如此害怕自己在爱慕者眼中，是如此窝囊的形象。她应该是漂亮的、鲜活的，值得被爱……被一直爱着的形象。
赵小舟缓缓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心剧烈地怦怦跳动。第一次她觉得，视线所及，如此开阔，如此明朗。
往日的迷茫和迷雾仿佛随着那首歌全部散尽，赵小舟突然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简单的笑——
“喂！刚才是你这个混蛋写我的名字的吧！”她转头，对着在教室后面，简直是用龟速在收拾书本的郭嵩喊。
那故作横眉竖眼、却清秀干净的笑，从未在这个迷惘灰暗的女孩身上出现过。
冬末过去，春日的阳光灿烂却并不耀眼，从大大的窗户照在赵小舟的身上，从郭嵩的角度看过去，好像毛毛虫展开了华丽璀璨的蝶翼一般。
8 谢谢你
最后直到毕业，赵小舟也不知道情书的主人到底是谁。
那封情书当然也没有销毁，在跟妈妈吵完架的不久之后，唱完歌的那个夜晚，就已经被她放在了书桌的最深处。
赵小舟难过的时候，已经不再习惯性地拿着那封情书摩挲。她学会了倾诉。
对象有妈妈，有宋莉莉，偶尔也有陈悦，当然还有……
手机响起来，对面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考得怎么样？”
“不好。”赵小舟笑着回答，“不过虽然是二本，但是是我喜欢的专业。”
“还不错啊。”郭嵩的声音在对面有些模糊，但是一贯表面冷漠，其实有着赤子之心的男孩子，眼里一定在微笑。
赵小舟是那么相信着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那天晚上，赵小舟问他。
灯光下男生木着脸，但眼神里闪过可疑的惊慌。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了，然后带着一丝好笑地说：“也不知道是谁，假装路过看我，结果撞到了窗户。”
“什么！”赵小舟脸通红，“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太蠢了，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啊！”语气像是在挑衅，但是，赵小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小舟原本以为那封情书是郭嵩写的，但是几番拷问，郭嵩明确地否认了。
那么，就是真的另有其人了。
郭嵩让她把情书扔掉，妈妈在那晚之后并未说什么，但大约也是不太喜欢那封导致母女吵架的情书的。
但是赵小舟内心深处，却非常、非常喜欢它。
因为它的到来，带来的都是美丽的消息。跟妈妈的感情在吵架之后更好了一些，更明白彼此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让自己学会敞开心扉，认真地接受这个世界；而且……那些灰暗无光的青春岁月，因为有这封情书，而变得靓丽动人起来。
它先于郭嵩的到来，让赵小舟明白自己如此独一无二，被人所爱所关注着，让一直觉得自己泯然众人的赵小舟，有了在众人面前唱歌的勇气，有了对待挫折的坚韧努力，也让她在孤独的青春岁月，有人同行，不再孤单。
虽然直到最后也不知道X到底是谁，但是，赵小舟想，她应该谢谢X和他的来信。
那封七个字、两个符号的情书，如此简单，但去年盛夏，那个孤寂的女孩展开那封信之时，却实实在在地，仿佛得到救赎。
——赵小舟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双总是扑着睫毛，躲闪着别人目光的眼睛，此刻波澜不惊。
她弯起嘴唇，微微地笑起来。
外面是蝉鸣和绿叶，又是一年盛夏好光景。
而两年多前的深秋，有个促狭鬼，在郭嵩的书桌里面，看到他写在草稿纸上的“赵小舟，我喜欢你。”于是随手画了个X，再胡乱拿了个信封套住，就扔到了赵小舟的课桌里面。
这件事直到最后，也不曾被任何人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