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这一年，父亲送了我一份生日礼物。
那天早上，他带着一个眉目澄澈，纤细优雅的男生，对正在吃早餐的我说：“皓皓，你不是一直想养一只猫么？这是纯种的英国短毛，高兴吗？！”
我的回应，是一口粥，直接喷到了地毯上。
1 人型宠物？！
“死老头！你终于触犯法律，去贩卖人口了么？！”
在跟父亲仔细求证，确认眼前这个穿着制服，一脸帅气小白脸样子的男生，真的是父亲送给我的“宠物猫”之后，我沉思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会有以上反应，着实是因为被坑许久——
父亲是心理学教授，我总会遇到一些神奇的事情。
比如七岁的时候被妄想症患者欺骗，以为我真的是被神选中的少年，为此还特地照着这人给我的“功夫秘籍”苦练武功；
十岁的时候以为真的有外星人，每天哀求那个患者以后回去的时候带上我；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的患者中，有一个自称是地产大王的男人，预言不久之后将会全球经济崩溃，以后我会变成牛奶都喝不上的可悲少年，害我那段时间一下课，就不遗余力去讨好他，就是为了让他以后多多照顾我，千万别让我饿死……
总之，我程皓从小到大的成长史，就是一部心酸史！
而产生这些的所有原因，都是因为死老头说——在我的兢兢业业配合之下，患者的情绪得到了空前满足，也不排斥治疗。所以让父亲成功地心理疏导了好几个顽固的患者，让他们成功地再次回到了正常的社会生活。
并且还被父亲评价：“皓皓就跟大型犬一样，让人觉得温柔又很可靠的感觉呢！”
……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啊！
作为父亲，还是著名的心理学教授外加国内著名的临床心理头把手，父亲完全就没有考虑到，一直被欺骗着的他儿子我，内心真的很受创么！
而且每次在父亲讲述他的成功案例的时候，他儿子我的光辉丢脸史就要被扒拉出来，再次用来娱乐大众，我真是想无视都没办法啊！
因此在升上高中之后，我就对外说是“为了节省时间，更有效率地学习”，搬到了学校对面的出租屋里。
其实就是为了躲避在家里搞研究的时候，总是把我往沟里带的死老头。
没办法，虽然很丢脸，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老爹比我聪明几百倍，这辈子我想搞赢他老人家，除非我再回我妈肚子里回炉重造一遍。
但是，没想到，我都已经避走出租屋了，我老爹还能打车从遥远的城南过来找我，就是为了把这个……人形宠物送给我养！
“我才不会相信呢！七岁的时候你骗我，说那个伯伯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功夫宗师；十岁的时候你骗我那个哥哥是火星来客；十三岁的时候你告诉我，那个叔叔是传说中的预言异能者……”说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我从小到大的受骗史，我简直是怒发冲冠，“死老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是搞到了什么新鲜案例，过来让我陪人家玩过家家对不对！”
没错，我父亲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的心理系，他一直非常崇尚国外那一套，就是在治疗精神病人的时候，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完全同意精神病人为自己构架的世界。
简而言之，就是先认同、再了解，最后从内部开始突破。
这一套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非常难。用死老头的话来说——按照惯例，精神问题相对高发的人群，通常都较正常人群更加纤细敏感。所以想要接近他们，对一般人来说不算巨大的问题，但是想要深入了解他们，那就非常困难了。
而且奇怪的是，这群人，总能够非常简单分辨出，与他们对话的人，到底是真正的认同，还是敷衍他们。
所以这套理论父亲推崇很久，但是在我出生之前，他基本上没有实施过。
他给自己拿来开脱的理由是，因为他太聪明，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意志，所以无法跟患者很好地沟通。
……所以他的意思就是我蠢，每次都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就对了！
不过那些都是以前我年少无知。
现在我绝对要反抗！我怒目瞪父亲，充分表达我的不满。
父亲看了看我，摸了摸下巴：“你真的不要么？”
“不要！”我坚定拒绝。
“好吧。那我们走吧！”奇怪的，父亲这次居然没有坚持，反而拍了拍那从头到尾都那灰褐色眼睛冷冷打量我的男生，转身就准备走。
……胜利一下子来的太快，我有些震惊，还有些狐疑。这不像是老爹的行事作风啊！
“哎，可怜你老爸我，花了多久才让这只猫答应过来看看哦。”那颓废的背影，那花白的头发，哀怨的语调，充满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悲伤。
“学校已经说了，如果治不好这个病例，今年的优秀讲师就没有我的份了……哎，我这把年纪，这估计是我能努力的最后一个病例了，以后就要安心教课，没想到，人还是要服老啊……”
父亲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猛然看到他佝偻的身影，听到他惆怅颓废的语调，我内心忍不住也涌起了酸酸的感觉。
“算了，就让校董把我开除了好了，反正我现在只是个废人，也不能为学校争取什么荣誉了……”声音已然带了丝哭音，好一个老人哀怨图啊！
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父亲的学校明明是国内一流学府，最是尊重他们这些人了，怎么可能用这种事情威胁他们？难道……
最近在网络上看到，腐败的学术界什么的，难道其实父亲一直对我隐瞒了他遭遇的一切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利用我来跟患者沟通和交流，也是为了我们家嘛！
这样想着，我心里一酸，看到父亲蹒跚着脚步打算拉开门，忍不住脱口而出：“算了，我帮你！”
脚步猛然一顿，然后，父亲猛地转过头来，拉着那骄傲的少年走到我面前，说：“他叫方柏，是纯血统的英国短毛，所以你要好好照顾他，每天等他洗完澡，要给他吹头发，经常对他说话，不然他会寂寞，还有，要多带他出去逛逛，给他吃好吃的东西，不然他会挠你……”说到这里，父亲给我展示了一下他手臂上的挠伤，惨烈程度让我忍不住开始动摇。
父亲却没有给我反悔的机会。他拍了拍这个叫方柏的少年，示意他可以到处去玩了。那少年就开始东看西看，到处嗅嗅，抬着小下巴骄傲地走来走去，好像国王巡视他的领地一般。
……那动作和骄傲的样子，真的跟猫一模一样！
“他这初步判定是自我人格认知障碍，在国外已经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根本原因是对自己人类身份的排斥，还有就是逃避心理。”父亲压低了声音，但依然压不住他的兴奋，“他的父母是非常成功的商人，他平日也表现得非常优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产生了这样的障碍，我现在在查他的资料，你的任务是照顾好他，最好是查出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然后我们再从这里着手……”
我看着父亲口若悬河，满面红光的样子，后知后觉——他看上去哪里衰老了，哪里悲情了？！
他根本就是又在骗我吧？！
“就这样了儿子！拿出你的实力，老爸我看好你哦！”大约是看出我已经反应过来上当了吧。老爸说完，打着哈哈，就转身飞快逃之夭夭了。
“我……我果然是蠢货！”我站在原地，望着老爸逃之夭夭的身影，真正地悲情了。
2 成为好朋友？！
方柏跟真正的猫一样。
除了用双腿行走，他其它的行为习惯都跟猫一模一样——喜欢坐在窗边往下望，喜欢从高处俯视我，非常高傲，但是抚摸他的头和下巴，就会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呢喃。
喜欢温暖的地方，晚上总喜欢半夜在家里绕几圈，吃点东西，然后又缩回被窝，贴在我身上睡。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熟悉了之后。
开始他躲在我房间的立式衣柜里面，整整两天，我做好饭，端着在衣柜门口叫他，他都完全不理我，明明我都听到他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就把饭和牛奶、水等东西都放在餐桌上，果然午夜时，听到了进食的声音。
当时我就头疼了，要知道，这患者的程度有分高低，自我人格认知障碍，在国外已经有很多案例。因为父亲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也因为自己的个人兴趣，我看了一些案例，里面就有说自我人格认知障碍的。
这种认知障碍，也分轻中高度的。方柏这种程度，我该感谢他好歹还用两条腿走路么？！要是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作为“人类”的一切认知，只怕就算是习惯了跟患者打交道的我，都很难跟他好好沟通。
不过，除了我私下的烦恼之外，方柏作为一只猫，真的算是非常好相处的了，甚至有些粘人——除了最初因为紧张而躲在柜子里面不敢出来之外，之后放松了警惕的他，就开始慢慢露出真正的样子。
他非常骄傲，总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研究我在干什么；偶尔还非常捣蛋，在我上网看电视的时候，坐在我的腿上，用头蹭我，要摸摸要挠；在我回家的脚步响起的时候，就端正地站在门口，乖乖地迎接我。如果看到我手上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就会兴奋地围着我跑来跑去。等我放下袋子，还警惕地嗅袋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另外就是非常挑剔，我曾经买了楼下炒糊了的蛋炒饭上来吃，他闻了一下，就不高兴地一爪子把饭拍到了地上，然后不高兴地冲着我看。那秀气的脸，皱着眉头，看上去真正有种大爷不爽的感觉。
因为遇到过更奇怪的患者，以上这些行为，我都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虽然每次都看到方柏用人类的样子去做一些动物的事情，但是只要把他做的事情，代入到一只骄傲粘人、又挑剔可爱的英国短毛猫身上，就觉得以上一切都可以忍耐了。
啊，我没有说么？
其实我非常喜欢猫，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它们骄傲的小样子，就觉得萌爆了！
这是题外话，总之，方柏的行为我都能忍耐——因为父亲，我没办法拒绝他把方柏放在我这里。但是我也没答应父亲，会真正去对方柏做什么。
跟对方搞好关系，了解别人的内心什么的，以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来看，其实并不会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所以我打算消极怠工。
反正，就当是真的养了只猫就可以了嘛！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真的是忍无可忍！
就算他吃饭的时候，我不主动喂饭就直接把脸埋进饭盆里面吃都没关系！大不了我喂他！
但是，不喜欢洗澡这种事，我真的是无法忍耐！
“不许挣扎！”
虽然方柏非常瘦削，但是好歹也是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男生，真的拿出全力挣扎，就算我是运动达人，也会觉得非常吃力。
在连续三天想抓他洗澡，都被疯狂的撕咬和抓挠给击退之后。我顶着满身的伤痕去学校念书，被损友奚落我是被彪悍的女朋友抓了，还被女生用看变态的眼神围观。
晚上回来的我，终于发狂了，逮住他拦腰扛起来，就往浴室走，马上把门反锁，然后猛地开了水！
他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猫怕水是天性，如果他反应不那么激烈，我也不想那么暴力地对待他，毕竟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盯着人看，就好像骄傲的猫咪猛然软化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主人的样子，让我非常有犯罪的感觉啊！
但是……他都已经四天没洗澡了！每天晚上还都要跟着我在床上睡，这大夏天的，我心里很膈应好么！
“乖乖把衣服脱了让我把你洗干净！”
他全身都湿了，我在跟他搏斗的时候，衣服也湿了，不过没事，反正夏天也不会感冒，我叫了一声，他更加警惕地贴着浴室的墙，戒备地盯着我。如果有尾巴，我相信他此刻尾巴肯定炸毛了！
“噗——”幻想了一下，他那样子实在太搞笑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趁着他发愣时冲了上去，一把制住他的手脚，连撕带扯，总算把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脱下来了。在此过程之中，我的脖子和身上又多了无数伤痕。
好在猫是非常善于变通的宠物，几次冲突之中，他总算明白是无法逃走了，就只能焦急地僵硬在原地，让我用沐浴球替他清洁。
好不容易替他洗完，又帮他擦干头发和身体，我简直像跑了二万五千里一样，比打一整天的篮球都累。打开门，我打算替他吹干头发，就赶紧来洗澡。
却没想到——门一开，这位祖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一般跑了出去！
“喂！”我青筋直起，追了过去，结果他一进门，直直就冲到了我的衣柜！
神啊！我整个夏天的衣服都在里面啊！我的衣服还能穿么！
等到我终于把他擦干净，又吹干头发，再洗完澡弄干净自己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我肚子超饿，想要下楼去买吃的。可是围着浴巾，看了看衣柜——那里面衣服乱七八糟裹成了一大团，还有诡异的湿润感。
这种样子的衣服，就算我神经再粗，也没办法从里面抽一件出来穿。
好吧，我承认我稍微有点洁癖。
可是，难道就这样围着浴巾下楼？
我想了想，突然看到了门口静静放着的巨大包裹。
那是父亲上次送方柏来时带的东西。他说带方柏出门一定要带项圈和链子，猫害怕起来会挣扎逃走。
我当时脑内了一下，出现了许多不和谐的东西，于是一直没打开。
这时候也顾不得了，虽然方柏比我小一号，但是总比浴巾好！这样想着，我打开了那个包裹。
黑线着把那看上去像某种不和谐的道具的项圈扔出去，链子也扔出去，再往下翻——看到了衣服！
真是天助我也！
我翻了一阵，好不容易找到除了英伦制服风以外的……休闲T恤？欢快地换上，然后又找到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估计是为了活动，这个码子比方柏的大一号，我现在穿着刚刚好。
把衣服洗完，总算结束了这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3 带宠物外出？！
因为衣服都已经洗了，第二天我穿着那套运动服出门去上课。
身上增加的荣誉的勋章——抓伤，让那帮损友一看到我，就开始吹口哨。
“喂，你们思想能不能健康一点！”我怒极。
这帮臭小子，平日跟我打闹惯了。这时候干脆冲过来，勒着我说：“快老实交代，昨晚上又干了什么！”
接着就掀起运动服，开始“哦哦”乱叫。
“哇，程皓！你啥时候这么有钱了！Armani休闲服！”篮球队最喜欢看时装杂志的黄立猛地怪叫起来！
“……那是啥？”我有些奇怪。
篮球队众人顿时顿住，然后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
经过长达整整一个早自习的辅导，我终于搞明白了所谓的LV、gucci、parda、Armani等等世界奢侈品牌，顺便再明白了我身上这一套衣服——他们连裤子都扯开看标牌了，然后郑重告诉我，我身上这套，估计最少得值个几千上万。
“而且绝对不会是假货！”黄立一脸严肃地说，“我在新天地百货看到过，这是今年夏天的新款，才上柜台的，我蹭了一把，手感跟这个一模一样！”
……我突然冷汗津津。
话说昨晚上，我好像是撕了方柏一整套衣服吧？！想想，那个标志是什么来着？好像就是prada？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绝对要负债了，于是赶紧打电话给老头，先跟他报备一下。
“没关系啦，治好他，那些衣服你全部撕光都没事的！”老头这时候突然显得无比财大气粗。然后又细细叮嘱我，“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父母对他也不太了解，家里的钟点工很少跟他碰面。国外也有他这种病例，这种按照平常来说，会发生这样彻底的自我否认，应该是他曾受到巨大长期的刺激，应该是被父母忽视，加上被人欺负，没有朋友，没有从他人那里得到过友情和善意的对待……”
我脑内想了一下方柏那张骄傲的脸，实在无法把他跟受气包联系在一起。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会发展成偏激或者是攻击性人格，但是他会转了个大弯，按照惯例和他的表现，应该是他曾经跟猫类动物有过长时间的相处，所以当他受到刺激之后，为了逃避面对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事情，他才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说到病例这种东西，老爹的声音就非常认真起来，“你帮我好好对他，先弄清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然后我才有办法开始针对性引导他。”
挂掉电话，我还处于无语之中。
按照老爹给我的信息，方柏是个超级有钱的富二代，资优生，长得也不错。明明是应该万丈光芒的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揉揉脸，我唾弃自己——明明说好了不管的，但是为什么每次真的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啊！！
哎，迟早会被我自己的鸡婆害死！
一路自我唾弃但又好奇，两个念头互相挣扎之下，我就这么回到了家中。
方柏站在门口，一脸淡定地迎接我。看到我手上没有提任何袋子，他皱着眉头绕着我走了几圈，一脸谴责地看我。
“干脆今天出去吃吧！”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露出这样的表情，绝对是肚子饿了不开心。
按照老头子的说法，虽然猫很怕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带他出去绝对会吓到他，可问题是，他毕竟是人类，多让他进行社会性的活动，对他的状况绝对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短时间之内，让他不能完全沉浸在封闭的自我世界——好吧我承认，我现在开始对这个病例有点主动出击的兴趣了。果然老爹完全就把我估量得死死的，知道我肯定会按照他的吩咐行动！
一边自我唾弃着，我一边逮住他，准备出门。
“……不给你戴项圈了。”看了一眼被丢在大门口的项圈锁链，我觉得那玩意儿怎么看怎么重口味，于是果断决定，“我还是牵着你吧，你要听话，知道不？！”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我，真像一只天真无忧的猫咪。
哎，希望做完这一票之后，老头真的会可怜我，给我买一只真的英国短毛。
这样想着，我帮他梳理了柔顺的头发，然后在他的挣扎之下，给他换上出门的运动鞋——没办法，穿凉鞋他大爷绝对会踢飞。
做完这一切，我牵起他的手，开门去觅食。
下楼的时候，他警惕地看着四周，鼻子微微抽动，但是眼里好奇居多，害怕反而少一些。
直到走到花园的时候，突然听到买完菜的大妈们互相招呼，听到邻居的闲聊，他猛地全身一颤，开始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我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往前走，提防着他炸毛。
路上经过一辆车的时候，车主刚好按了一下喇叭，他简直吓破了胆子，一把抓住我，然后龇着牙对着车子的方向，大声地叫了一声：“喵嗷～！！！”
声音又低又哑，充满了愤怒。
我愣了愣，眼前的场景太搞笑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我靠，原来你还会叫啊！来，再给爷喵一个！”
他被我说话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车的方向，转头愣愣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冷艳高贵地转过头。
“……喂，你刚才是在鄙视我对吧？！”那眼神，完全就是地主老财看家里长工的表情啊！我果然是被这只猫当做奴隶了吧？
“喂，其实你听得懂我说话吧？”我继续锲而不舍地问，他无聊地打呵欠，完全不理我。
“喂，一般猫是听不懂人类说话的哦！”我继续问，如果他能说话，那真是好事，那说明他人格自我认知误差，比老爹预想的要轻一点。
没想到，他并不理我，眼睛移到了不远处的巷弄。
他在看什么？
我好奇地牵着他过去，看到的就是瘦弱的小男孩，被我们学校几个混混堵住，正在战战兢兢地掏着钱包。
“翻什么翻，全部给我拿过来！”黄毛混混看男生还在翻来翻去，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抢过钱包查看了一下，大概是对里面的数额挺满意。他得意地抛了一下钱包，哈哈大笑说：“不错啊，蛮有钱的，记住，下个星期我再来找你！”
……身上还穿着Y中的校服呢，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勒索同学！我极为火大——当然，我自己本人绝对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平常打架什么的我也干得不少。但基本是跟我们力量差不多的人，欺凌弱小，真让人看不起。
要是在平日里，我早就冲上去了，但是今天，我犹豫了。
我手上还牵着一只猫呢，猫这种动物，一放开，他就会跑走。如果真的只是一只美短还好。问题是我这只在外型上还是个人类，还是个国内罕见的病例，要是丢了，不说对方的父母，我爹都会杀了我。
但是见到这种情况不去帮一把，又实在有违我人生的准则。
我挣扎着，还没反应过来呢，身边的方柏突然发力，猛地拖着我就往巷弄里面的小混混冲去！
幸好我身手敏捷，才没有跌倒。他也不管我，一冲进去，就往那些小混混身上揍——百忙之中我看清楚了，是用拳头揍的！
大进展啊！一边躲着小混混之一对我的攻击，我简直要高兴的呐喊了！
要知道，方柏跟我相处这么多天，完全没流露出任何与人类相同的地方。就算我把他惹得再炸毛，他都只是用爪子挠我。但是他现在用了拳头，这是与猫完全不同的，人类的攻击方式！
我这才一开心呢，就猛地传来一声惊呼——转头就看到，那被勒索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柏！
他那么瘦弱，一拳头砸过去，根本没伤到那小混混，但那小混混反应过来，马上把他踹翻，接着一脚踢了上去。
我怒极——丫的我的宠物你也敢踩？！
当时火大地冲过去，掐着那混混就一顿狂揍！身后那两个混混又冲上来打我，我提着那个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混蛋当盾牌，把这几个人全给放趴下了。
“谢谢你。”最后，那被勒索的少年拿回了自己的钱包，感激地对我道谢。
“没事，”我擦一把鼻血，觉得自己特英俊潇洒，特有漫画男主角的气势，“下次记得跟同学一起走，他们专门找落单的人！”
说完，我急忙去检查方柏的伤势，他还流着鼻血，身上也有几处青紫。我顿时着急了，也不管那少年还要说什么，赶紧拉着他离开这里去看医生。
上完药，被打的伤倒是没什么，可前晚因为洗澡攻防战而着的凉，在受伤之后，彻底爆发。
当晚，方柏开始发起了高烧。
4 决心！
简直太奇怪了，我才是那个顶着全身湿透帮他洗头洗澡，顺便还花了半个小时把他从衣柜里面弄出来，又花了半个小时帮他吹干，再花了十几分钟跟他拼命才帮他换好衣服的人吧！结果我打了几个喷嚏就没事了，他却这么娇弱地感冒了？！
难怪说，有些人就是少爷命，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而有些人就是泥巴，随便丢到地上踩都不会心疼。
上帝造人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大家中和一下不就可以了么。搞到这么极端，简直折腾人啊！
以上都是我照顾方柏时候的碎碎念。
其实方柏病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好伺候很多。以前他偶尔还会把房子里面的东西弄得一团糟，现在病了之后，就只会很乖巧地躺在床上。
老爹也过来看了一次，请了医学的同学过来亲自给他打针退烧——没办法，把他弄到医院的话，又怕他精神紧张，到时候再弄点破坏，那就头疼了。
这时候，大约是药物的作用。烧已经没之前那么严重了。他现在精神不太稳定，不敢给他吊水，怕他醒来之后挣扎。所以只打了退烧的针。
但是如果不快速降温，将来有后遗症就不好了，所以这一晚上，我一直给他换凉的毛巾，物理降温。
后半夜的时候，因为温度慢慢退下去了。开始趋于稳定，我放下了一颗心，托着下巴打起盹来。
“对不起……”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男生，突然呢喃着，带着哭泣的语调，猛地出声。
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往声源看过去，就看到了他那张瘦削的脸，没有白天那么骄傲鲜活，闭着眼睛，嘴唇发白，满脸都是晶亮的泪水。
他一边低低地哭着，一边用极为低微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三个字。
这是我跟他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用人类的语言。
在午夜柔和的灯光下，发烧到意识不太清醒的男生，迷茫地哭泣着，一遍一遍重复着道歉的话。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
如果说，前不久的我，只是出于对病例的兴趣，此刻在黑夜之中，看着这个压抑地哭泣着，高烧着的男生，心像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攥住，紧紧地收缩。
那种酸疼的感觉，大约就是……同情吧？
我决定帮他。
“皓皓就跟狗狗一样，温柔又可靠，永远没办法看到别人难过呢！真好！”
“死老头！”我翻了个白眼，对着空气中的某人说。
顺便再次唾弃自己，真是，不管多少次都没办法学乖的性格，迟早会被自己这种脾气给害死！
今夜无比漫长，明日的开始，方柏，让我看看藏在你心中的秘密吧。
5 方柏的过往？！
方柏在A市的另一个区念重点高中。A市极大，而且父亲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得到了方柏父母的资料之后，没有马上联络以前认识方柏的人，开始全面了解他的过往。而是却岿然不动，反而把人往我这里一塞，只进行远程遥控。
这时候，要了解方柏，我只能靠这些损友了！
“你们赶紧的！”打完篮球，我拿了一叠从父亲那里讨来的照片发给大家，老爸听到我打算发动哥们去侧面出击，大喜过望，不但给了我照片，还发了我一笔资金用来犒赏三军。
我用这笔钱请大家吃饭。这群牲口吃了肉，一个个哦哦叫着，拍着胸脯答应替我去发动人脉打听方柏的过去。
我们当场达成了愉快的合作协议，场面一片和谐。
开始大家都是一片轻松地去打探的。
可打探回来的哥们，回来时的表情，各个都非常凝重，看上去苦大仇深。
我这个人吧，有点盲目的乐天派。从小就能长时间并且大量地阅读精神问题方面的病例，听别人诉说悲惨过往。
父亲曾说我是这方面的天才。对于苦难的粗神经和对于人们痛苦情感细腻的感触包容之心，在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不过，就算是这样，断断续续从打探的朋友那里听到方柏的遭遇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难以接受——
方柏的父母非常有钱，他从出生就有非常优渥的环境。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父母非常忙。不知道那对夫妻到底怎么想的，从小把他给聘请来的保姆带。
然后方柏人生的第一个悲剧就发生了。保姆没有职业道德，因为雇主经常不在国内，家里都是她的天下，方柏很小的时候，常常被保姆欺负。不准随便说话，不准吵闹，不准给保姆增加负担，只要稍有违背，或者是保姆心情不好，就会用针扎他。
小孩不懂说话，只会哭。他的父母却嫌他麻烦，回来得更加少。
直到某天方柏的母亲回家的时候，撞到了保姆在用针扎方柏，而小小的方柏，咬着下唇哭泣，在保姆的命令下，连呼痛都不敢。
方柏的妈妈震惊了。
虽然保姆得到了严惩，但是方柏内心的怯懦早已经牢不可破，从小受到的虐待让他变得沉默而隐忍，表情也非常稀少。那满身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是心灵上的沉重打击不可能如同父母期望的那样，快速地痊愈。
方妈妈在家陪伴了他一段时间，但是后来见他并不怎么搭理人，又加上工作忙，居然请了专业的陪护，又把他交给了陌生人。
这一次的陪护非常专业且温柔，但是，方柏的内心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抵触。其实按照后来的专业人员说的，当时如果方妈妈留下，对方柏再耐心呵护一点，也许方柏就不会遇到接下来的事情了。
可惜世界上从无如果。
出院之后的方柏，在陪护的陪伴之下，依然还是沉默内敛。后来陪护嫁到外地，离开了之后，方妈妈连消息都不知道。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方柏已经自己请了钟点工，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寂寞地生活在带着花园和游泳池的大房子里。
方柏的父母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柏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反而称赞了孩子非常能干，从此更加一心成为了空中飞人。
之后方柏开始越来越阴沉，虽然样貌不错，家世不错，但是为人非常笨拙。开始有女孩子跟他告白，他就冷冷地看着人家，也并不回答；有男生对他释放善意，勾肩搭背，他猛地把人家推开。
前者是因为他无所适从，后者是因为他自小的阴影——从小就没有人拥抱他，碰触他，唯一碰他的人，就是那个保姆。而那个保姆会碰他的时候，除了必备的、嫌恶地替他清洁和换衣服，其他的时间，就是用针扎他。
可这样的事情，别人根本不知道，于是接下来，他就遇到了排挤。
开始只是被议论，接着，有人在他的座位上放图钉，后来，走在楼梯上，有人冲过来把他推下去。再后来，发展到被揍，乃至到被勒索……
其实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人类总有从众心理，而且遇到一个弱者，大家一起欺负，自己夹杂在其中，就好像可以免罪一样。
卑鄙的弱者的心理。
事情进展到这里，本来还不会多严重。可是，在方柏彻底崩溃的那天，同时发生了三件事。
虽然感情并不深刻，但确实是最亲近的父母，那天对他坦白，两人都有了新的感情，打算和平分手，冷静地问方柏要跟谁。
学校里面奥数的参赛资格本来是他的，但是突然爆出作弊事件，方柏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然后放学后，在学校的后门，一直长期勒索方柏的小混混，看到方柏抱着一只流浪猫，便冲上去抓住那只猫，威胁方柏，觉得看到他变脸的表情很好玩，甚至提着猫互相抛来抛去，不小心扔偏了，那猫落在地上，瞬间被狂飙的车子碾过。
……听着那断断续续的转述。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事，看上去都不到可以把人完全击溃的地步。
可，在别人看起来不过是简单小事，在某些人看来，可能就是单薄人生唯一的支柱。
那时候的方柏，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那个喜欢傲娇地俯视着别人，粘人又傲娇的男生，那时候的感触，到底是怎样呢？
像在深深的海底，听不到任何话，没有任何生物。全世界只有自己的心跳，恐惧又孤独地活着。
唯一的救赎，可能就是，老师赞赏的目光，父母偶尔的关注，还有温暖鲜活的动物。
除此之外，就算是穿行在闹市之中，也没有一道声音能够到达他的脑海，活着，对他而言，可能只是一件行尸走肉一样的事情吧？
而某一天，他同时失去了这三样东西，于是也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自我。
打电话给老爹汇报完毕，他让我等他消息。
我心里难受得很，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皓，你最近怎么对方柏这么感兴趣啊？难道他是这里有病？”黄立走到我身边，指了指脑袋，好奇地问着，神秘兮兮地，“难道是你爸最近的新病例？！”
不得不说，黄立真是有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
不过我当然是不能承认的。我摇了摇头，心情特不好地问：“你说，这世界上，人怎么就喜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呢？”
“哈，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心理上更弱！”黄立鄙视地笑了一下，得意地说，“像我们，干架只跟比自己强的人，这才是纯爷们，真汉子！”
“……其实这样也不好！”身后走过来的是周阳，他夹着一根烟。特深沉特装×地说，“我以后都不想没事儿打架了，你看方柏，多惨啊。我们应该没事去学校周围逛逛，去解救更多像方柏一样的人。”
……等等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虽然我觉得方柏是很惨，但是我们篮球队是要出赛的各位同志！
“嗯，我这次去打听的时候，听说好多妹子都已经知道了方柏的事情，她们都觉得误解了方柏，内疚呢，一说就哭！”黄立大力赞同，“现在妹子们老说我们篮球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每天只晓得打篮球和打架。如果我们去解救弱小，在妹子们的心里，我们的形象一定会变得高大起来！”
“决定了！从此我们就变成锄强扶弱篮球队好了！”黄立和周阳非常兴奋地大喊着学校各位美女的名字。
我再也没心情悲春伤秋，赶紧离开，觉得脸都丢尽了。
6 治疗开始！
“按照你给我的资料，方柏应该会变成自闭症，而不是人格自我认知障碍这类型的病。我现在设定方柏曾长期跟猫相处过，他肯定曾经羡慕过猫的生活，所以你的目的是，带他去他最熟悉的，有很多痛苦回忆的地方，你是人类的方柏，而方柏是猫，我们首先让他感触到人和猫一样，不管是什么形态，幸福和苦痛都是一样的。”
在苦思很久之后，父亲对我这样说着。然后提出了活动方案——让我开始带着方柏去熟悉的地方，在熟悉的地方开始逐步刺激他。
于是暑假开始时，我带着方柏，去了A市最豪华的别墅区。
在踏入方柏家的那一瞬，我觉得简直看到了神迹——不要怪我没见过世面，作为一个小市民，当我打开电子大门，发现里面居然有游泳池又有躺椅，看上去简直像个度假区的房子。还有那豪华的装修，超级豪华的白色长毛地毯，外加真皮沙发，家庭影院组合，摆满器材的运动室和跟我房间一样大的床的时候！
我简直是发自内心地叹息，对着身边不安的方柏感慨着说：“拜托你，请慢点恢复吧！我要多享受一点！”
结果就被一起搬家的老爹给揍了一顿。
“你记住，这个房子里面，是方柏最私人的地方，既是他的堡垒，也是他痛苦回忆最多的地方，你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不断跟他接触，拥抱和温柔的说话，让他觉得安全和放松。”父亲一脸严肃地吩咐。
“可是他又听不懂！”我觉得很囧：“咱们不能直接下猛药么！”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老爹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然后高深地说，“下猛药之前，你要洗去他所有的不好的回忆，让他产生人类也非常好的想法，否则就算我们下猛药，他还是觉得自己更想当一只猫，症状还是会反复！”
“好吧！”我乖巧点头表示我懂了。
父亲开始还在仔细叮嘱，后面已经开始手舞足蹈地YY起来：“如果成功，就干脆写个论文吧——是叫《论宠物可以治疗心理疾病》还是《犬类治愈人心的能力》呢？”
“喂！我可是你儿子，不是狗啊！”我简直是火冒三丈，从小到大，这种宣言都说了无数次了，这个可恶的老爹还是完全不管我的想法！
怒吼完毕，我把还沉浸在成功喜悦之中的老爹赶出门外。
送走老爹之后，我非常认真地开始执行一切计划。
每天都带着方柏散步，去每一个房间，陪他静静地发呆，摸他的下巴和头。
开始觉得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是时间久了，突然觉得是真正的心灵都安静下来。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安静的时刻了。
我开始不再按照父亲的安排，对他说一些单纯的鼓励的话。
还告诉他很多我遇到的事情。
“我那时候才七岁啊，我怎么晓得他教我的功夫是不是真的……”说我小时候搞笑丢脸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多喜欢那个姑娘，可她却把我写的情书交给了老师！”说我第一次告白的小姑娘；
“……我当时就把他揍趴下了，让他跪下来叫我大哥！”说我第一次跟人不打不相识；
“我当时抡起板凳就是一招战八方，又是一个扫堂腿，接着我就开始看谁砸谁……”说我第一次力战众人；
“哎，你别笑我，这可是我真正的初恋，跟小时候喜欢小姑娘可完全不一样……”说我第一次用心去喜欢的女孩子；
“他们都说我像狗一样，其实我看他们才像猪呢，哈哈哈！”背后编排老爹和朋友，自己笑的像个神经病；
一天又一天，方柏就像一只真正的宠物猫，看似一脸认真地听着，但没有任何回应。
我越来越放松，那天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忘了“方柏”这个人，好像真的在跟我的宠物说着内心最私密的话。
“哎，其实你不知道，我老爹都说，让我有啥问题第一时间跟他汇报，他说我这种看上去开心得不行的人，其实最有成为变态杀手的潜质了！”
说到这里我笑了一下，突然觉得特没意思，特落寞：“哎，其实这些真没意思，你看，你爸妈忙着赚钱，我爹忙着研究，我妈忙着跟她那外国老公环游世界；我小时候，也想过，以后我要成为世界上最牛逼的心理医生，专治你们这种心脆的跟薯片一样的人！可是现在呢……”
说到这里，我是真的心情低落了，喃喃地说：“送走一个个神经病，我觉得我也要得神经病了。”
“所以说，你们会得神经病是有道理的，你们不懂感恩！”我转头对着一脸茫然的方柏，恨恨地说，“你看，你们就借着自己是神经病，欺骗了我这个纯真少年的感情，治好了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想想我在你们身上浪费的感情！哎，我老爹估计搞错了，我可能得换个人生目标了，我的心不够强悍，可禁不起你们这帮变态一批批的蹂躏……”
方柏眼神干净地看着我，慢慢地靠过来，然后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体温传过来，让人感觉无比安心，好像接收到兄弟一个安慰的拍肩。
“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就在这个房间里缓慢地磨蹭时间，看日升日落。方柏开始很戒备，后来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起床，伸个懒腰之后，就傲娇地昂着头去巡视房间。
我觉得这栋房子实在太冷清了，也是为了治疗，我偶尔也叫篮球队那帮牲口过来，大家都把这房子当免费游泳池和健身房，一来就扎进水里或者跑进锻炼室，或者没有见识地大喊，让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的我，超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虽然不免要收拾，不过拜他们所赐，房子确实变得更有居家的感觉了。
更大的好处是，方柏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也越来越习惯吵闹的环境，从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安之若素。那堆混蛋还把他丢到水里面，看着他惊惶地爬起来炸毛，笑得东倒西歪。
其实这帮人，对于方柏的感觉都是同情。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想让方柏习惯热闹的环境，而且，方柏在一步步接受这些人，这样为接下来的彻底治疗大场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且，虽然他不知道，但是其实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一点点在改变。
那变动极其细微，他甚至自己都不自觉——好像埋在土地深处的种子，经历了大雪和寒冬，终于裂开了一个缝隙，虽然目前还没有别的，但总有一天，从这个缝隙里面，会长出希望的嫩芽。
然后，春回大地。
当他的状况变得很好的时候，我又花费大量的时间，带着他去他以前喜欢的地方，去逛街和去学校后面喂猫。开始他极其抗拒，到了学校后门，甚至有了呕吐和极度焦虑的行为。
那时候，我总是安抚他，低声对他说话，拍他的背，等他安静之后，坐下来开始不断对他说周围的一切。
开始他坐立不安，总是用手抓挠我，希望我快点带他离开。
但后来慢慢冷静下来，甚至有次我抱着小猫，把小猫递给他的时候，他全身僵硬着，任小猫在身上走来走去，最后甚至睡在他的腿上。
他开始越来越迷惑，偶尔露出猫的神态，偶尔有人性化的小细节。
一切开始渐入佳境。
然后接下来的某天，暑假的倒数尾声的时候，我们篮球队一众人马，加上方柏，我们遇到了小混混的埋伏，在吃完宵夜之后。
7 战火！
是上次勒索同学，然后被我揍了一顿的小混混。
他这次找了许多青年，一看就是社会人士。篮球队今天过来吃夜宵的，也不过只有六个人，如果是同样年纪的话，十几个我们或许和可以打一下试试，但是真正的混混跟学生不一样，他们下手特别黑，特别狠，我们根本毫无胜算。
“嘿嘿，怕了吧？！”那黄毛小混混看到我们的样子，一脸狗仗人势的得意感觉，“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头道歉，我说不定能饶了你！”
“……”我们一起沉默，磕头道歉也太侮辱人了。而且就算这样道歉，看这群人的样子，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黄立使了个颜色，他点点头，一脸闲适地把手插进裤兜里面。
“……妈的，大家上！他们想报警！”却没想到，对面那个青年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大声叫骂着，就往我们冲了过来！
黄立一下子就被打断了，我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方柏你快跑，去报警！”然后也冲了上去！
不是我们热血上头想跟对方硬碰硬，而是距离太近，跑都跑不赢人家。冲上去挡住，反而能拉开一点距离，让方柏这种毫无战斗力的人不至于受伤。
我们打了一会儿，就纷纷负伤了。那拳头专门往肚子等地方来，我身上中了几下，还有人拿钢管砸了我的脸，这时候看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把眼前的人给揍趴下，却没想到转头看到方柏，他居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气得差点没喷血了，又不敢大吼，怕这群人注意到他。
看到他眼神朝我看过来，我赶紧杀鸡抹脖子一样对他示意快点跑，他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突然我看到他脸色一变，接着自己眼前猛地一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摸了一把，居然流血了。
我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了，大喊了一声：“尼玛的，劳资跟你们拼了！”
这时候，篮球队众人都被放趴下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叫嚣着要跟他们拼命，连那个带人来的黄毛都震惊了。
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身上沾着血，一脸拼命的架势。估计有些吓人，那群人也有些忌惮。
我抢过了小混混手里的钢管，又放倒了几个人。
那带头的人本来看着，这时候也不爽了，踩灭了烟头，拿了钢管就招呼大家彻底给我放趴下。
那黄毛在旁边阻拦，他一把推开黄毛，朝我过来。
黄毛怕出人命，开始只是想拦住——后来他说，他真的只是想让我道歉而已，那群人是他花钱请来助威的。
后来拦着拦着，估计是火大了吧，居然帮着我开始跟那群人打了起来。整个场面乱得一塌糊涂，我白色的T恤上面血迹斑斑，看上去特别吓人。
我只记得我眼睛血红，疯狂地跟这群人互殴。那带头的人没多久跟我杠上，被我抽飞了钢管，居然拿出了匕首——
整个世界都已经变得安静，我杀红了眼，居然连匕首都不再害怕。
我整个人都在沸腾，这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杀戮的机器。
而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焦急的、带着哭泣声调的男声。抖抖索索、磕磕绊绊地：“近、警察……么？我、要……抱……报警，杀人了……”
转过头，我猛地看到，那一惯面无表情，骄傲的猫咪一样的男生，这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
但他还在坚持拿着，结结巴巴地报着地址。
看到我转过头来，他看过来，猛地就惊讶地大叫了一声“不要——”
那是我最后的记忆。
然后就是黑甜的梦乡。
梦里面是我最近老跟方柏回忆的事情，被精神病人骗着玩还乐此不疲。第一次结识朋友，第一次喜欢小姑娘，第一次真正的初恋，第一次跟人结拜兄弟……
梦里面每一个镜头，我都显得特别傻。
满脸红光，眼神单纯，看上去真像一只蠢兮兮的大狗。
真的蠢毙了！
8 后来的后来！
醒过来，就是次日的傍晚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老爹一脸憔悴地看着我，然后猛地脸上绽放出一朵花来。看的我简直是恶寒。
医生来了，说我身上受了很多伤，最严重的是后腰上的刀伤。幸好没有留下非常严重的后果，但是因为头部受创又失血过多，依旧要住院观察休养。
见到我差不多安全了，老爹就去继续对方柏进行后续治疗了——根据老爹的情报，我对方柏半年多来的照顾和相处，到底没有白费，加上之前的小规模刺激和治疗，他那天从看着我们的打斗，到看到我全身是血被围攻，最终终于走出了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
那天我的倒下，让真正的方柏的人格，重新又站了起来。
其实我们本来安排了更加火爆的大戏的。枉费老爹还找了著名的文学教授写了一个感人至深的剧本，里面包含了兄弟反目，主角被冤枉，枪杀和战火等等一切大卖元素。
可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一点都没出现老爹幻想之中，伴随着哈尼路亚的背景乐大场面，我们的患者就被刺激清醒了。
老爹说，是因为我完成得很出色，方柏关心我，关心到就算知道再次恢复到人类的人格，要面对无数痛苦，但为了救我，他毅然战胜了自己的逃避和懦弱。
讲的是很伟大煽情没错了。
但是，我躺在床上养病，觉得真是寂寞如雪。
再次确定，下次真的不要再去接这种患者了。
老爹一直以为我只是青春期叛逆，他根本不知道，我会讨厌跟患者相处，讨厌这样的认同关爱疗法，讨厌一切之前我觉得喜欢的事情，是有原因的。
要知道，能让病患喜欢到愿意接纳，全心全意地信任，并不是靠演戏就能得来的。生活从来都是这样，想要得到，先给予。
而想要得到对方的感情，自己也要付出与之相等的感情。
在病患把我当成弟子、好友、继承人和爱的主人的时候，其实我也是真正地把他们当做师父、挚友、人生导师和最爱的宠物。
不过，不公平的是，他们是患病的时候这样对待我，而我则是抱着清醒的头脑去付出这一切的。
于是等到他们好了，离开了自己给自己虚构的世界的时候，他们可以如此潇洒地离开。
却没有人注意到，剩下我一个人，被留在那一个个虚幻的世界里面，寂寞又孤独。
父亲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那么排斥帮助他。事实上，从前我对帮助这些患者是非常有激情的。我曾经也对心理学如痴如醉过。
父亲一直夸奖我能对任何患者都敞开心扉，可是他不知道，当我十三岁送走那位痊愈的叔叔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插足别人的世界。
我就是跟狗一样的性格嘛，很容易就被别人的感情牵着鼻子走，很容易就忘记，别人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就那么一头热地栽进去。
于是每次等到别人离开的时候，就会像被抛弃的笨狗一样，一脸弃犬的表情。
那种姿态，超难看。
接下来是非常沉闷的养病期。
除了篮球队的那帮人过来能让我开心片刻，其他时间我都非常沉默。
每回都这样，没办法，在全心全意跟某个人类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每次都这样强迫被从这个人的生活中剥离，那种感觉，很少有人能开心的起来吧。
很快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这段时间学业全靠自学，我的脑瓜不算特别灵活，觉得有些吃力。因此对于出院，我还是非常期待的。
可我等了一整天，老爹都没来帮我办出院手续。
好在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于是蹦跶着自己办完一切手续，提着包就回了我租的房子。
打开门，是满室的冷清，我苦笑了一下，我真蠢，大半的东西还在方柏家呢。
算了，先将就一下吧。这么晚了，去方柏家太麻烦了。
迅速做了决定，我按了一下电灯开关，结果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靠，最近真倒霉！”我悻悻地抱怨了一句，然后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家里蹭老爹的床。突然——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伴随着这样的音乐，猛地客厅的电视机啪地一下，自动开机了。
然后放起了视频。
画面晃了两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顶着硕大的肥肚子做了个大鹏展翅的造型，然后大声喊：“徒儿！好久不见！”然后他坐了下来，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脑门居然已经出了汗。
明明，在很久以前，他还瘦得像竹竿一样……
这样想着，他突然笑了：“听程医生说，徒儿你这几年非常迷茫？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他咳嗽一下，沉默片刻，然后盯着镜头，就像看着我一样，认真地说：“你为什么会迷茫呢？皓皓，你不知道，我多庆幸当年遇到了你，你就像一个小天使一样，认真地听我说话，相信我，信赖我，最后让我摆脱丧子的悲伤。我完全不敢想，如果那一年，我没有遇到你的话，我的人生会怎么样。”
“还记得师父当年跟你说过什么吗？‘你是被命运选中的少年’，皓皓，你是能温暖人心的孩子，听程医生说，你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怀疑要不要走他的那条道路，你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不断地付出和给予。”
“皓皓，师父只想跟你说，就算当时师父是糊涂的，但是，那样的师父，付出的感情难道就不真挚了么？”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微微笑着，然后说：“皓皓，你要记住，不管是那样的师父，还是现在的我，我都感激你，爱你。”
然后画面“哗——”地一声，消失了。几秒钟嘈杂的声音，之后，猛地出现了一个穿着三件式西装的年轻男人。他认真地看了一下视频，确认已经开启。才深呼吸了几下，微笑起来：“嘿，小问号，你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子吧？！”
“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还记得我们一起修复我的‘飞船’么，我现在每次遇到难过的事情，就想想那个飞船。再想想你抓着我东问西问的样子，就觉得什么压力都没了，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带着你回火星嘛！哈哈——”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然后温柔至极地说：“皓皓，你为什么会怀疑自己呢？你为什么会怀疑，你为我们做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应该怀疑，”他温柔地凝视着屏幕，“你所做的一切，永远不是虚幻，而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就像你还记得我是火星来客，我也永远记得你是想要去火星的小问号。”
“小问号，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多感激，在最灰暗的那一年，我遇到的是你。”
说完，他笑了一下，然后用口型说了个“我爱你，小问号。”
接着屏幕陷入黑暗。
然后是那个骗我全球经济崩溃的叔叔的录像，他现在真的成为了地产商人。
在视频里，他拍了他盖的大楼，他上班的日常，他的家庭。
他笑得温文尔雅，看上去知足快乐。
他说，小皓皓，别怀疑自己。你看，我们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幸福，都是因为你。
他说，你不知道，我多庆幸，那一年，我遇到的是你。
他说，谢谢你，小皓皓，你给我的温暖，至今还是我行走下去的动力。
他说，小皓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我是地产大王，你是我的继承人。其实我到后来才觉得是相反的——你是阳光，而我是得到你温暖的人。
他说，小皓皓，你看我活的那么快乐，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怀疑自己！也许，世界上还有无数个我，在等待你的温暖呢？
最后，是方柏。
他穿着格子衬衣，和铁灰色的V领毛衣，同色系的裤子，黑发柔顺亮泽，坐在沙发上，乖巧安静的样子。脸上那种骄傲的猫咪的表情消失殆尽，看上去像不染尘埃的小王子。
他看着镜头，良久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才说：“谢谢你。”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但是他好像惘然不知：“程皓，谢谢你。”
他一遍遍地道谢，好像除了谢谢，就无法说出其他的话语，他哭得一塌糊涂，一点都不像那骄傲的猫咪的样子。
然后他猛地仰起头，看着镜头，带着满脸的泪，猛地露出了璀璨至极的笑容——那秀丽的眉眼，因这笑容，开始放出光芒。
他就这么笑着、哭着，猛地大声喊了一句：“程皓，谢谢你！”
【哗——】地一声，影像再次消失。
杂音不断。
黑暗的房间，猛地有人说——“你看，他们很感激你。”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回过头，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是父亲的脸。
“去年我就知道了，你会变得迷茫的原因，”他看着我，“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给你看看，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没有出声。
录像放到底，又开始复播。
“你是被神选中的少年啊！”胖胖的男人在说话。
“谢谢你，小皓皓，你给我的温暖，至今还是我行走下去的动力……”中年男人温柔地笑，轻声说着这样的话。
“小问号，你不知道，我多庆幸，那一年，我遇到的是你……”穿着精英三件套西装的人，褪去了神经质之后，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程皓，谢谢你！”拼尽全力努力表达内心的男孩，对我这样呐喊。
我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录像不断地播放，不断地重复。
脑子里面划过的是，这些人从前的脸。
阴郁，阴沉，形销骨立，死气沉沉，疯狂的表情和断续的言辞。
而现在呢？
他们璀璨、开朗，富足又充满希望。
如同被细心浇灌的花朵，虽然迟了些，虽然曲折了些，但也绽放了人生。
我擦了一把脸，上面全是泪水。
但嘴角却已经勾起了笑容。
好吧，我就是鸡婆，我就是没办法看着这些人不管。
我就是，在看到这些人活得这么开心，看到他们还记得我，就已经觉得可以在这条路上狂奔个二十年也没关系。
我就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狗狗的性格啊！
所以……我大概是一辈子都拼不赢狡猾的老爹了吧？
他大概是全世界最高杆的家长，在别的家长都粗暴逼着孩子继承衣钵，或者踏入家长期待的领域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却步步占尽先机。
好吧，我是被神选中的少年，纵然我不能拯救全世界，但我能成为某些人通往幸福的过度，就够了。
纵然我花费一生，也可能只能救下几朵病态的花朵。
但是也没关系。
可能别人不在乎，但我知道，那些被救助的花在乎，那就够了。
就像狗狗忠实于主人，而我将忠实于我内心深处，希望帮助人们获得幸福的欲望。
“你需要宠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