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哎呀,这位小哥,帮个忙成吗?”女孩一身破旧的甲胄,硌得身下的叶畅生疼。
“你能不能先起来?”叶畅本想一把将女孩推开却又感觉不好下手,只得没好气的埋怨道。
女孩倒是大大咧咧,灵巧地一翻身就地爬起,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三下两下全拍在了还没起身的叶畅身上。
“呸呸呸!你这人有没有点眼力价?土全拍我嘴里了!”叶畅就算脾气再好,但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哪受得起这待遇?语气中已带有愠怒。
“哎呀小哥,真对不住了,俺拉你起来...”女孩操着浓重的兖州口音,也不管男女之别,伸手握住叶畅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叶畅的锦缎袖子上又多个了小黑手印。
叶畅大汗,本想责骂女孩几句,却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么个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呢,她这身士兵盔甲还不知道哪里捡的呢!于是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叶畅咽了回去。
女孩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叶畅的脸色,见他没生气,就尴尬地嘿嘿一笑,指了指叶府门外闹哄哄的一群人道:“这位小哥...这位少爷,帮个忙...”女孩粗中有细,见叶畅衣着不是凡品,连称呼都变了。
叶畅虽是有些恼怒却暗自好奇,到底什么人在追这女孩,竟然让她慌不择路地跑到城东的官宅区来了。叶畅看了一眼府门外挤得乱七八糟的人群,却都是布衣贩夫,手里五花八门拿什么的都有,有抄着扫帚的,有擎着颠勺的,有举着扁担的,甚至还有人拖着扎糖葫芦用的架子当武器的,这一个个神头鬼脸的都什么啊?
叶畅好端端被那女孩撞了个人仰马翻,一看她又八成是偷了东西,按理讲该直接把“罪魁祸首”交到这帮人手里了事,自己也图个清净,可是又觉得眼睁睁看一个小姑娘任这帮商贾下人处置有些不妥,眼见女孩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决定送个顺水人情。叶畅背手踱步到府门,刚准备清清嗓子从中劝说,哪料那帮人听他一咳竟哄的一下做鸟兽散,原来丹朝礼法森严,这些平民看到追打的小贼闪身撞进叶家朱门金匾的宅子时已经心中发怵,还道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抱着一丝不甘惴惴地追过来底气本就不足,又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面容严肃地踱出来,听他重重一咳以为就要发作,平头百姓哪里敢留?要是这女孩真是这府里的人,到时打官司自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眼前这帮人乱哄哄的来,又乱哄哄的走,年轻的叶畅此时只觉得有些好笑,至于那些买卖人眼中流露出的惶乱他丝毫没注意到。叶畅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不速之客”,见女孩已经将破旧的不成样子的皮盔摘下,将一头半长不长的头发批洒下来,叶畅这才仔细端详清了女孩的样貌:小脸窄颌稚气灵光,及肩细发微微发黄;双唇纸裁曲线清晰,却有点干裂,鼻梁纤细直通眉骨,但略显单薄;琉石般的双眸黑多白少纸墨分明,乌羽似的睫毛茸茸外翘如通人情;脸颊星星点点撒了些许雀斑,在她满是尘土的脸蛋上依然十分明显;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一双眉毛,好似两团蘸满墨的笔毫,乌黑而显柔和,浓茂而不冗杂,前圆后尖,长短相佳,古人所言“蛾眉两团”想必就是如此罢!
叶畅暗暗赞叹,女孩的相貌如此不俗,端的不像是一介贫民。只见女孩右手捶胸,确是军队里的那一套,笑嘻嘻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多谢小哥了,你忙你的,俺就不打扰了。”这会危机已解,叶畅也不是少爷了,在女孩嘴里又变成了小哥。
叶畅真真是好气又好笑,哪能让她这么容易就开溜?索性一摆官宦子弟的架子,冷声喝道:“你站住!私闯官邸你以为这么就能糊弄过去?让本官好好盘问盘问你!”叶畅无官无职,但对方可不知情,听他煞有介事的这么一说,女孩还真信了叶畅就是这府邸的主人,当即脸色一苦,皱成了只霜打的茄子,跪在地上等待发落。
“你姓甚名谁啊?”
“草民苏氏,贱名染沫。”苏染沫答得一板一眼,还真像升堂答县令官的话。
叶畅心想这女孩不仅相貌不俗,名字起得也不像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强憋笑意继续“审问”:“好一个苏染沫,现从何业?为何敢在天子脚下,圣津城东横行跋扈,私闯官邸啊?”
苏染沫听这年轻官爷给自己扣了这么大个帽子,内心愤愤不平,反倒不那么害怕了,一梗脖子仰脸说:“你这小哥长得人模人样的,怎地不讲人理?俺是被那帮大叔追的好不,生死关头啊,哪顾得想那么多!再说他们持凶出没,聚众纠结,明明该治他们的罪嘛!”
叶畅听苏染沫说的头头是道倒打一耙,觉得自己没镇住她,便装作严肃一跺脚,权当拍了惊堂木,继续朗声喝道:“大胆!怎敢当堂顶撞本官?咱们索性把话挑明,我看你是偷了东西才被追打,而且就以刚刚那人头攒动的样儿,你今天‘收获颇丰’吧?”
苏染沫一听这话立马泄了气,说话也没底气了,支支吾吾地说:“俺...我...人家也不是偷嘛...实在是太饿了,从晁老将军那来到这大城里,有几天都没发饷了.....当时候...到时候有钱了我会还那些大叔大伯的钱的!”
叶畅一看女孩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再逼问就要哭了,觉得玩笑开的差不多了,最主要是听她提到了晁老将军,先是惊讶女孩一身破旧甲胄真是出自军旅,然后不由心中暗自思量一番:听父亲说晁勋前辈几日前刚刚从北境班师回朝,这些行住军旅之人也许会有些对自己有价值的见闻,不过这孩子年纪不大,又是女儿家,朝廷怎么会允许她充军呢?这也不符合礼法啊!叶畅想至此便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问:“好啦好啦,念你其情可悯,其事可原,本官也就不做深究了...你给本官讲讲,你一个小女孩为何会去当兵?晁老将军可还好?北方战事不是告捷了吗,为何许久未发军饷?现在朝中上下都在讨论一个叫什么七星阁的组织,你们这一路有没有听说过有关他们的活动?”叶畅一连串地发问,其实只有最后一个是自己真正关心的,之所以前面铺垫那么多,是怕对方生疑,朝中上下都在谈论七星阁的话也是他编出来的,只为给对方一种自己是道听途说的假象。自从那晚在竹林与许铃儿交手后,叶畅就变得十分谨慎,眼前的女孩在军中可谓身份特殊,叶畅甚至怀疑她是从事某些特殊职业的,那许铃儿不也是艺伎身份吗?这样分析女孩与七星阁有瓜葛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叶畅是真的多虑了,苏染沫根本没去琢磨他的问题,只听得自己“情有可原”以为叶畅免了自己的罪,当即从地上一蹦站直身子,乐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至于后面的问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见苏染沫在里怀中掏来掏去,竟掏出一串糖葫芦来,小虎牙一露,一把塞到叶畅手里道:“谢谢小哥啦!俺也没啥好东西,给你一串糖葫芦!”
叶畅大汗,感情这丫头片子根本没听自己说啥啊,而且年纪不大居然就懂得贿赂了?刚要喝止,却看苏染沫仍在怀里不停翻找,乱七八糟掏出各种吃食,有胡饼,有烧卖,有包子...但统统被压的不成样子,想必是刚刚进门时那一下摔的。女孩用两根手指拎起一片包子皮-----馅儿早不知道哪去了!居然眼圈一红,眼泪簌簌地就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哼哼唧唧:“呜呜....俺的包子啊!还有烧卖...呜呜...跑了几条街结果馅儿没了...呜呜呜...”
叶畅看她这样子,多半是问也问不出来啥了,但好人做到底,耐着性子劝慰道:“你可快别哭了,弄得好像是我以官欺民似的,这样,我陪你去西市一趟,买些吃食,顺便替你把钱还给人家,记住这钱是先借你,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叶畅本就打算去趟城西,索性再送个人情。
女孩一听,立马又破涕为笑,欣喜道:“此话当真?实在太谢谢小哥啦!你真是个好人!”说完扭头就往门外走。
叶畅却制止道:“你等会,我叫阿嬷给你换身衣裳,你这一身破烂甲胄一点不方便不说,奇装异服的叫别人撞见,我也解释不清楚。”随即唤来下人安排了下去。
叶畅的顾虑显然是对的,就连府上的老嬷嬷领过苏染沫时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家少爷,心底暗念:少爷在同辈中可是出了名的守本分,别说像其他纨绔那样从外面带女子回来过夜,就连服侍的丫鬟都没碰过一次,今天怎么就捡了个小叫花子回来,难不成少爷有什么特殊癖好?
苏染沫倒是大剌剌,跟着老嬷嬷就进了侧院,一副真把叶府当自己家了的作派。老嬷嬷拿出一套粗布小袄递给苏染沫,没好气地说:“府上没别的了,你就先穿这个罢!”
“哎!得嘞!大婶跟小哥一样,都是好人!”女孩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也不避讳,就把身上的破衣服一脱,准备换上一身青皮。
老嬷嬷瞥了瞥苏染沫的身子,干干瘪瘪没一点看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些嫌弃的一哼,但又看到她身上一道道或长或短的伤疤,以为是鞭伤却又不太像,而女孩背上一处两尺多的疤痕尤为触目惊心,好似在一张宣纸上撕了个大口子,老嬷嬷不由得又心生怜悯地说:“看你这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罢?年轻倒还有点本钱,不过少爷的眼光也真是差...”
这边苏染沫把衣服一套露出个小脑袋,反驳道:“大婶说笑呢?染沫前年就及笄了,现在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姑娘了!”也难怪老嬷嬷弄错,苏染沫的身板实在太过于贫弱,再加上言辞不拘礼数显得幼稚,任谁都想不到身高只有六尺五的她已经十七岁了。
苏染沫把头发用布条一缠,又从缸里舀了点水洗了两把自己的花猫脸,老嬷嬷再一看,刚刚的小叫花子就像换了一个人,端得是个清秀俊俏的陪学书僮模样。
苏染沫从侧院转将出来,一拍已经府门口等候的叶畅说:“叶家小哥,俺们走吧!你可要说话算话!”叶畅扭头看了一眼苏染沫,竟稍稍一愣,随后满意的微微一点头,淡淡地说:“嗯。走吧。”旋即登上了门前停着的布篷马车。
“哇...难...难道坐大车去吗?俺不太喜欢招摇...”任谁偷东西都不会觉得光彩,苏染沫自是一样。
叶畅一掀门帘:“你来不来?圣津这么大,难不成走着去?我可告诉你,错期不候!”
“来...来了!”
就这样,两个人一起乘着马车前往西市。一路上,苏染沫叽叽喳喳,指东指西,弄的叶畅一个头有两个大,甚至有些后悔答应帮她,在煎熬了炷香的功夫后,马车总算驶到了西市。
苏染沫率先蹦下车,替叶畅把门帘一掀,装模作样捏着嗓子说:“恭请少爷—-”叶畅直接捂住她的嘴让她把后半句吃进了肚,严声问:“你不是说不喜欢招摇吗?书僮哪有你这样的?能不能规矩一点?”
“哦”苏染沫一嘟嘴,“俺第一次坐大车,不是兴奋嘛!”
叶畅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布篷车在众殿学子弟里简直就是三流货色,连挡雨都是问题,倒被苏染沫当个宝了。
插曲已过,叶畅没忘记自己此行而来的目的,便从车上拿下一个长匣背在背上,又从钱袋掏出一串钱和少许碎银递给苏染沫说:“这些钱应该足够你还那些商贩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办,咱们就此别过。”
“诶!你等...”
没等苏染沫说完,叶畅就闪进了人潮里,他不想跟着这女孩一起在集市露面,一是怕那些商贩误会,以为是叶家的家丁行为不端给府上蒙羞,二是叶畅此时的心绪有些奇怪,他本不应搭理苏染沫以及这些庶民琐事,但却不知不觉做了这么多,想尽快了结这段荒唐事。
叶畅稳了稳思绪又恢复理性,打开背着的长匣,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双剑·至坚怀柔,这对剑自从竹林遇险后叶畅就一直放在自己的房间,而父亲也没有过问此事,显然是默许提前将这份弱冠礼物送给自己,毕竟当晚他们兄妹二人能撑到卫染前来全靠这对剑,而叶畅的表现也证实了他已经有资格佩戴。
叶畅取出怀柔剑,走进了圣津城最负盛名的一家兵刃铺—-太武行,他今天便要搞明白这剑的钝锋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像至坚一样的神兵自己却不会用,那岂不是贻笑大方。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父亲,但叶展只道是扬州龙泉来的挚友赠予他的,别的一概不知。
叶畅前脚刚一踏进门,就见两个太武行的打手扔了个一个人出来,叶畅急忙躲闪,不禁暗骂:“这几天是怎么了?走到哪都能遇到各种晦气事!”
世界观附注:计量单位
丹朝长度单位以开国皇帝江元仲右手拇指的第一节指节为一寸(约合2.3厘米),十寸一尺,十尺一丈,二百丈为一里,三十里为一舍。
丹朝重量单位以开国时御苑年岁最大的母鸡所下的一只鸡卵为一两,一两为十钱,一钱为十珠,十两为一斤,一百二十斤为一石;又设所盛一石米之仓为容量,十斗一石,十斛一斗,十盅一斛。
丹朝货币有铜质通宝,纹银和黄金。其中一枚通宝可以买一个馒头,十通宝为一吊,十吊为一串,十串为一贯,而一贯通宝才等于一两纹银,十两银为一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