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站在阳光下,望着前天小行小跑离开的身影,又望着天。
刚才在牌桌上柴胡说了,杨倩文转个话给他,萧有光快从监狱出来了,又说萧有光一早在监狱放话,要定了王威的一只手。
十年了,一转眼就过去。
十年前,萧有光在未判决之前,人被拘押在县看守所。
王威曾经多次去看望,希望找到一个解释的机会,萧有光却是根本不见。
后来,萧有光被重判了十五年,押解去了漳州市监狱。
王威向好多人打听了,才明白——
看守所属于各地公安部门管理,一般关押对象是在侦查、预审、起诉、审判阶段的未决犯。如果监狱特别紧张的话,也会偶尔监管判处有期徒刑两年以下的罪犯。
而监狱隶属司法系统,关押的是已决犯,属于真正的“罪犯”。萧有光既然被司法机关起诉杀人罪的罪名成立,重判了十五年,自然是该分配到漳州市监狱。
三年前,王威路过漳州的时候,还特意去了漳州监狱,萧有光依旧拒绝见他。
王威心下明白,因为自己昔日的软弱,被萧有光彻彻底底的恨到了骨髓里头了,此一生,怕是再也无法化解了。
无法可想,只能认命。
如果他这一条命,真的萧有光要拿去了,他也只有认。
柴胡告诉王威,他去漳州监狱探监过几次,处理的即是南市荒地的房地产开发后续。他也曾多次婉转为王威求情,到底毫无效力。
王威在路边的大榕树下要了一碗消暑茶,一阵风过来,吹得五内空明。
他不再想萧有光了。
小行在二楼上直呼他的名字,那是将他当朋友了,该是想和他谈些少年心事吧,这小子到底长大了。
王威笑了一笑,眼前一闪,一个脸上有块好大胎记的小子骑着自行车从他面前经过。王威认得是小行的死党高云龙。
这小子一向唯柴小行马首是瞻,王威听柴胡说起过,上次两人在学校打架,高云龙自己把所有的罪名扛下来,落了个留校查看处分。
现在的小屁孩,人模样没有,义气倒是多了。
又据说这个高云龙是被收养的孤儿,王威联想起开药店的雨凡也是孤儿,他们被抛掷于此世间,也活下来了,活的很好。
王威宽慰自己,何必太过于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孤儿尚且还有活路,他怕什么。
只是这样的宽慰,并没多大用处。
这十年,王威不大敢谈恋爱,很大的缘故,就是萧有光这块石头一直押在自己心上。
一转眼,三十岁了,这小县城,又还有几个像他这样大龄未婚的男人啊!王威苦笑。
去年,王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着品珍求婚。
品珍一口拒绝,说他心中毫无诚意。
品珍的拒绝其实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和品珍呆久了,不求婚,到底说不过去。真求婚了,又怕日后萧有光出狱了,连累了品珍。
品珍当然不知道他和萧有光结仇的缘由,王威也不想告诉她,不想让她担心。
品珍对他的判定自然也是对的。
品珍不在乎王威有车有房,可她到底是在生意场上真刀真枪厮杀的巾帼英雄,是再聪慧不过的女人,完全看得懂身边这她养着的男人的一颗心惶惶不定。
真和品珍结婚了,怕是要害了品珍了。王威脑中胡思乱想,又想着小行要是遇到了难题,该是能从这高云龙身上问出来。
于是,王威走前几步想喊住高云龙,却没想到他身子一动,卖凉茶的老婆子已经尖起嗓子,说,还没给钱呢?
王威这才想起自己的零钱全给了小行,只能抱歉得对老婆子说,忘了。
这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遇见全是没带脑子出门。
王威看着卖凉茶老婆子无比较真的一张脸,哭笑不得,等他从口袋里找到一张五毛钱,又忘记刚才想干什么了。
天已经黑了,夜晚也就到来了。
王威头上顶着一个大西瓜回到品珍的门口,手忙脚乱掏钥匙,隔壁邻居家那只哈巴狗又仗着来自北京的派头,在他右前左后的闹腾。
他腾出一只脚,勾起小狗的肚子,让它学个侧空翻再加个鲤鱼打挺。
品珍正在二楼阳台上晾衣服,哈哈大笑,说,你怎么能这样?
她跑下来帮王威,又喊了声,糟糕!厨房的菜汤。
王威跟着品珍进了厨房,品珍说,怎么抱了个西瓜回来。
便宜。
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刀呢刀呢?王威把西瓜放在大厅的桌子上,喊了半天品珍也没从厨房出来。
他只好自己站了起来,厨房里品珍正下死力气给一条带鱼剥鳞去甲。
品珍手上执着菜刀,朝他挥舞了一下,说,把西瓜放冰箱,不急着这会儿吃,留着肚子吃饭。
王威说,这个夏天我馋好久,上一次街,念叨一次,老是忘。难得今天买回来?
多少钱?
还没算?我没带钱,赊的。
你可是找我要钱,一个大老爷们老是不带钱上街,像话吗?别人听见了,以为我又挤兑你。
不是这几天没出门吗?家里啥都有,犯不上花钱。
王威鼻孔里“哼”的一声,说,再说了,这事还怕让别人听见,全世界都知道你包养我。我我现在的名声可金贵了。
你还光荣了你,要不要给戴两朵小红花啊。好了好了,不就一把刀么?等我收拾了这几条鱼。
王威道了声,免了。
他回头把西瓜抱到厨房的菜桌子上,双手稳住西瓜的两边,头往着西瓜就是一砸,撞出个皮白肉红瓤黑,好生灿烂。
品珍忙放下刀,快步过来,她用手抚摩着王威的头,忍住笑,说,啊哈,你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吃酒了,吸毒了,失心疯了。
品珍说话有个小毛病,无论是喝水还是喝酒喝茶,她一律会说成是吃水、吃酒、吃茶。
王威一遍一遍拉下她的手,说,没事,我打小就这么偷西瓜吃西瓜来着。
真没事。
死婆娘,好好地做你的饭,走一天了,真他妈饿了我。王威拿起一块红得入眼的西瓜,递给品珍。
品珍摇了摇头,只是笑,顺了顺他的头发,说,我还想着你今天回不回来,打电话给你,手机又在床头上。
我去了我妈学校,又去柴胡那边打牌。
哦,我还想着你中午在那儿吃的饭。
王威顺口想说我其实就在街上胡乱吃点,到底没说。
品珍把饭菜都端到桌子上,四菜一汤。
这时候,王威半个西瓜落在肚子里头了,一桶水似的晃啊晃。他不得不讨饶,说,真吃不动了,你倒卖弄起手艺来了。我呸。
品珍这会可不依了,说,不早叫你别吃西瓜!
她硬是盛了高高尖尖的一碗饭,往桌子上一摆。说,你现在不行啊。
什么不行?
刚认识那会儿,你一头小牛都能拽到肚子里头,现在,饭量少了,老实讲,我上街给你买吃的都不知道该买啥了,要不,到雨凡药店给你要一瓶食母生。
王威受不了品珍那种把他当儿子看的眼光,心头发毛,说,少运动呗,身体有点虚了。得了,你不逼我吃汇仁肾宝,我就够感激您了。
去你的。没个正经。
正经,那就和你说个事,我在雨凡那里赊了药,二十七块,你明天记得给她。
出了什么事情?品珍吃了一惊,说,老是让我担心。
王威想起早上范英珠,嘻嘻一笑,他把事情说给品珍,只瞒着品珍那小女孩子向他表达好感的一段。
品珍越听越奇,说,咱这县高官的女儿有趣有味。
王威大是摇头,说,她那叫不知羞耻!!!
她怎么就不知羞耻了?难道你们男生不作弊。天高地厚古往今来也没听过你这个理。
我读书时候可不作弊。再说了,男生作弊和女生作弊能一样,女人能生孩子,哦,男人能生吗?
品珍大不服气了,指出他的逻辑狗屁不通,说,那你给我生一个生一个啊。
于是王威一只手便不规不矩的在品珍身上,上游下走,又捏又掐。
品珍又酸又痒,笑个不住,一张脸板之不足,加之以筷,在桌子四周捞着他的一根手指,死力一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