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眉眉开的隆裕茶庄,全是她自个攒下的钱,柴胡对她有愧,想着为她出一半钱,被尚眉眉拒绝了。
柴胡换了个招,口中喊着,亲爱的,让我入一股。尚眉眉搭理都不搭理。
不过,在店面的选址上,尚眉眉还是接受了柴胡的建议,摆在柴胡家的那二层小楼的正对面。毕竟她是女人,开间小店,江湖上各路神仙无论是公家的、白道上的、还是黑道上的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万一出点事还是要有一个男人照应担当。
再则,开店累了,也不用关门,直接打个电话把柴胡叫下来就行了。
柴胡要是不乐意,嘟囔几句,尚眉眉可不客气,说,你就一个瘸子,整天除了在家打麻将,你还能干啥?
这会儿,隆裕茶庄女老板尚眉眉小眉小眼、正大端庄坐在茶案前,泡着茶。她看见了王威走了进来,喏了喏嘴,示意柴胡就在对面楼上。
王威倒不急忙,坐在她身旁,小手指头摸着尚眉眉手背上突起的地方,象尖头船掉到旋涡里,打着转,惊讶地说,你看你看。
尚眉眉抽回手,反过手掌,就他的手背上狠狠得一下,说,少来这套,你这种人,送你一个字:贱。两个字,贱格,三个字,贱骨头。
青天白日的,这么正经,真想不出你平常日子是怎么挨过去的。
朋友妻,不可戏,尚眉眉指着店里供着的关老爷,说,小心一刀劈两半。
你小心别再卡着鱼刺就好。王威说的正是尚眉眉最近的心头恨,她爱吃鱼,前段日子被鱼刺卡着了,连夜送到医院急救。
尚眉眉也不生气,突然问了王威一个问题,你说,猫吃鱼怎么就不被鱼刺扎着了?
这么科学的问题,可问倒了王威。
王威没法回答,只好反问两个问题,说,柴胡在不在,在干嘛?
抓麻雀啊,还能干嘛?
都有谁啊。
自己不会上楼去看,反正就是你们这几个狐朋狗友。
王威走出店门口,又转回来,说,我想起来了,猫舌头上应该是有倒刺,可以帮助猫把鱼骨头上的肉一点一点刮下来而不被刺到。
尚眉眉瞪了他一眼,说,赶紧走,烦人。
王威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尚眉眉瞧不起他,是什么时候被尚眉眉瞧不起的呢?他也忘记了。
十年前,他是多么不值柴胡包二奶的行径,心里还存着一点幼稚的道德优越感,暗暗惋惜尚眉眉也是一个小美人,不好好谈恋爱非得做有钱人的小三。
曾几何时啊!!!
这世界颠倒了。
现在的王威反倒被尚眉眉看不起了,他也觉得自己活该,谁让他失业太久,在女人眼中成了一个游手好闲、油腔滑调的男人。
柴胡家的大门开了半扇,王威进去了,扶着楼梯,一步一步上去。
柴胡的奶奶堵在二楼转角楼梯间,坐在竹椅上,烧着开水。
柴胡的奶奶本名叫陈雪娇,
陈雪娇的老公临解放给国民党抓到台湾当壮丁,柴胡经常笑话自己奶奶一提到台湾阿公经常阖起眼睛,双泪直流。
柴胡又说,我奶奶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守贞,几十年守到现在,要论在古代,得立好大的牌坊。
柴胡又说,牌坊是虚的,最实在的是台湾阿公时不时的寄钱过来,千亲万亲,无钱不亲。
陈奶奶这时候脸上笑眯眯,说,你们小孩家懂什么,什么钱不钱,是大人疼小鬼。你们红口白牙说得轻巧,我啊多说上一句,你们颠倒要笑我十句。
陈奶奶看到王威,眉开眼笑,说,好孩子,那么早过来。我去叫他下来么,胡仔可能还在睡呢?
王威在楼下已经听到楼上噼里啪啦的搓麻声,那么大的动静,陈奶奶耳朵竟是一点也听不见。
没事没事,奶奶,我的脚比人实在,自来自去。不生分。王威大声说着这话,想着陈奶奶实在古怪滑稽,明明煤气方便,不学不用,爱着自己生火,非得烧煤球。
只是老人家的固执,向来是没法说了,王威庆幸自己还好没摊上这样一个奶奶。
柴胡的老婆黄莉从楼下房间出来,看见王威了,就上来打招呼。
陈奶奶对黄莉这个孙媳妇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我家?
我是你媳妇啊,我是你的媳妇阿莉啊。
阿莉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陈奶奶一脸着急,脸上露出提防表情。
你知道我是给洗衣做饭的人就行了。
那你又是谁,我想起了,阿莉是我的媳妇啊。阿莉去了哪里了。
阿莉去休息了,她让我来帮你洗衣做饭。
陈奶奶说话一急促起来,口音是那么的含糊不清,如果不是家人不能分辨。
人到了这年纪,活回去了,奶奶真像一个婴儿,又会难为情,又会害羞。黄莉对着王威轻声解释。
王威常来,当然知道陈奶奶总是半糊涂半清醒。
陈奶奶一清醒了,发现自己刚才的糊涂,就要对家人做种种解释。而她一旦糊涂了,又会喋喋不休的追问身边的人,要求家人做种种解释。
王威有时候不大敢面对陈奶奶,柴胡倒是不以为意,说,这样可省我的心,每天只要像喂养小猫小狗一样,给个一日三餐。再也不会闹着教训我。这才是世上最好的奶奶。
你奶奶教训我,让你别整天乱搞,也都是为你好。
屁,都是我那个黄脸婆在家里天天撺掇。现在这担子就该落在黄脸婆身上,也算是报恩吧。要不是老奶奶需要她照顾,我早就和她离婚一百次了。
王威一推开二楼的门,门对面拉开的窗帘就飞到天花板上,有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是柴胡正读初三的弟弟柴小行。
小行长的清清秀秀,手里吊着一串荔枝,正对着32寸的大电视,电视里放的是西洋AV猛片,音量还放得出奇的大,咿咿啊啊的叫床声回荡在整个二楼。
麻雀桌上,柴胡大叫一声,说,杠上开、满胡、通扫。给钱给钱。
柴胡一抬眼看见王威,说,啊你这只打手枪,刚刚想到你。先说好喽,你今天是不是脚到心到?
王威把口袋翻出来,说,我啊,心到脚到就是钱不到,就不用指望我。不妨碍大家发财败家了,你们继续打牌吧,我就来喝个茶,解个暑。
柴胡熬了一晚的眼睛像胡乱抛满一地的荔枝壳,红的更见其红,白的更见其白,他重重咳嗽一声,说,你娘怎么生出你这副小家子样,输人不能输阵,上来吧。
不啦,我就看看。
你一个吃软饭,还不打牌,你这是给你家的富婆丢人。
好啦,知道你刚吃过饭,气力饱精神足。王威翻了张折叠椅,坐在柴胡身旁,看了一下他刚立起来的牌,向牌局的其他三位说,没事没事,我是三脚猫四处走,大家别在意我。
要不,要我送你一底,我正连庄,柴胡指着手上的牌,说,看看,我这牌面不错吧。
王威打量了牌局上另外三个,坐中两个倒是认识。
一个就是雨凡的老公、县人民医院的大夫许绍雄。
许绍雄戴着墨框眼镜,留着小胡子,三十几岁的人,倒像五十多岁,两边通红的脸颊深深陷下去,活脱脱痨病鬼的模样。
和雨凡相识之后,王威也曾多次见过许绍雄,交情说有也有,往往是上别人窜门,遇上了凑在一处打牌,偶尔实在无聊,也彼此一桌子喝茶。
在小县城,随便遇上一个人,又不是喝茶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