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想着该怎么组合起自己喝了酒之后混沌的思维，他双手次第拍了拍腰之下的沙子，站了起来，走了一圈，走到了海边一条停泊的废船上，坐在了船尾。
范英珠也跟了过来，等着他说话，他打了个饱嗝，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的滔滔不绝——
如果说人的学习最终目的归于创造，恩，那是肯定归于创造的。
想一想，在我们这样的人生长度里，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如果我们不创造些什么，意味着我们未来都是与我们的无关的。
那么，一生就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情了。
你要说什么样的未来，读好了书，就有更好的学校，更好的工作，更多的退休保证金，或者是养老金。你看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工作、结婚、退休，你会质疑，这难道就是我们所想要的生活，多么庸俗。
其实，有时候，我们不应该太骄傲，要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比如我，这样的生活也不是说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而你，只要读好了书，你就拥有了这样的生活。
拥有的后面其实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词，那就是放弃。
你还大可以保有放弃的权利。正如一个穷人说要当总裁是可笑。一个丑人说要成为明星偶像，也是可笑的。但是总裁说要过田园式的生活，偶像想要淡出娱乐圈则是可敬。
我说的这么多，其实是在说，从根本上说，学习使得我们成为一个可敬的人，而不是可笑的人。
一阵海风吹来，吹的王威和范英珠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
范英珠往着王威的怀里一躲，王威避让，一下子掉了这废船之中。
还好最近都是大晴天，废船里头并没有积水。
范英珠伸出手，将好不狼狈王威拉了出来。
学习是人的天性，哼，难怪我的班主任到现在还怀念你，范英珠哼了一声，说，我上次和他一说起你的名字，他马上就想了起来。
你说的是房老师吧？
当班主任的，不是房顺泽这样的老古董还会是谁啊？
他之所以记得我，是因为我妈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学习好，我妈和他是同事。
得了，人家记住你，是因为你早恋。
王威面红耳赤，好为人师了老半天，一下子被小魔怪戳穿的感觉并不好受。
说真话，你就从来没讨厌过学习？范英珠追问。
讨厌学习的心思，谁没有过，不过我想是因为现代教育模式造成的。从小到大，一下子毫不歇息的学了十三四年，所有青春时光孤注于其上，谁甘心啊？
就是啊，学了又没有好处，还不如玩游戏。叔叔你不是开过网吧吗？
游戏这玩意，那能和学习比啊。在游戏里，你做任何动作，都能得到奖赏啊。整个游戏系统相当于贵人，到处给提示，时刻提醒你去赢。
有区别吗？
游戏里，你的每个动作都有奖赏。热爱学习读书啊，辛苦不一定有回报。
游戏是躺赢，现实是挣扎，对吗？
你真聪明！人啊，行事都是基于比较市侩的心理，会计较的，计较我们所付出是不是和我们所得到的等同了。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与付出之间的换算无法实现的，我们只会想到我们是吃了亏，吃了大亏。
对啊。
这样一想，那不得了，刚开始还是不平，慢慢就会变成愤恨了。
范英珠托着腮帮子，想了好一会儿，第一次在王威面前叹气，说，你妈说你聪明，你老师说你聪明，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我以前都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满怀愤恨？
嘿嘿嘿，我看你长大了适合开公司，开一家专职拍马屁公司。
可是，我不甘心啊。还是不甘心啊。我觉得我成绩够好了。
甘心，谁甘心了。你的学习成绩不错，可你们班上其他的同学，难道他们在学习上花的时间比你少了，下的苦功没有你大了。他们心里想来只有比你更难过了。
我智商高，怪我咯。
教育表面上成就公平，其实最后还是成就更大的不公，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受到的区分，那些是好孩子，那些又是坏孩子，那些是优秀的，那些的低劣的……
等一等，哇塞，我得找个笔记本好好的记下来。范英珠一脸正经，可是，她这正经到底坚持不了她说完一句话的地步，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了。
王威明知问了会后悔，后悔自己到底被小魔怪带着走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笑什么？
你说学习是天性，这话我听的多了，看看书里头，这边说天性是善的，那边说天性是恶的，更有的说天性是一张白纸，反正我是一句也不相信的。
这不对吗？
书上说罪犯都是些丧失理性的人，我就不服，罪犯可比我们大多数人理性的多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得到什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
犯罪也不仅仅只讲动机。有时候，我们得承受天性啊。一个罪犯的诞生，无非是基因装上子弹，性格瞄准目标，环境扣动扳机。
我不否认天生杀人狂。但是我以为多数的犯罪是经过非常精密的算计，觉得值，才去做，才去动手。
那你想证明什么？
我想说的恰恰相反，大多数的人类才是丧失理性的人，他们按部就班，年复一年，做着重复的事情，一切的行事都是出自于惯性而非计算而非利益。
比如？
比如我爸爸是县长，可是我看，他和我的老师就没有什么不同，每天还不是要上班下班，处理大量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公务。
王威被范英珠刚才的犯罪议题激发了兴趣。
不过，他可不想顺着范英珠的思路，他打断范英珠的话，说，别绕远了，我们继续说罪犯。首先，我们要给罪犯下个定义，罪犯就是那些将受到法律惩处的人。
法律为什么要惩处他们呢？
他们触犯了禁忌。什么是禁忌呢？恩，你听过布鲁诺吗？
布鲁诺，哦，我们书上有，他是好人啊。宣扬‘太阳中心说’的那一个。
王威摸了摸鼻子，说，布鲁诺要是好人，世界上就再没有一个好人了，你读的书少，有点可怜，当然了，这不怪你，以后你学的比我好了，以后大可以来可怜我，看不起我。
哼，我现在就想可怜你，看不起你，还要鄙视你，我就不信你说服得了我。叔叔，至于吗？非得颠覆常识，另整一套，就为了让我佩服你。
王威被范英珠再一次说中了心思，也不以为意了，他知道在小魔怪面前，要脸没用。他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你知道路德建立新教的事情吧。你们历史课本教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读过一些课外读物，知道他的事，他是革命者，解放了人类。
这看你从哪个角度看了，路德提出每个人都有权用自己的心灵阅读圣经，整个欧洲就死了几百万个基督徒，你说这人算是好人坏人。
为了解放人类，为了人类进步，这是不可避免的。
假设你活在那个时代，你本来信仰基督教好好的，大家都说你好人，结果一夜之间，全家被新教徒杀了，这算谁的。你冤不冤啊。你从来就根本不知道世界多了新教这玩意啊。
死的人是不会白死的。叔叔你这是诡辩啊。还有，你说这个事情和布鲁诺又有什么关系？
布鲁诺宣扬的‘太阳中心说’，那简直等于是在说《圣经》是上帝无聊瞎编出来的一本书，你说当时不烧死他，要死多少人啊。
不对，可是没有布鲁诺，我们不是永远生活在黑暗的时代里头。
你这个说法有点好笑，以前的人是生活在黑暗里头的，那更以前的人呢？那五千年以后人们又会是怎么看我们的，难道我们不也是生活在黑暗之中。
叔叔就是老师批判的历史虚无主义者，我算看出来了。
没有布鲁诺的功劳，文明发展是会缓慢的一些，但是，人类目前既然除了地球无处可去，自然会好好的一代又一代的活下去，少了谁，多了谁，还是照样的活下去。
可是没有布鲁诺，我们这一代人不会过的更好。我们这一代没有布鲁诺，下一代也会过的更不好。人类历史应该是永远追求进步的历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