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聚仁给品珍讲了一个《聊斋》的故事——
古时候有一个大富人家,姓高,家财百万。
他一直没有儿子,好不容易妻子怀孕了,他很好高兴,一天夜里,梦见一个人进来对他说,你欠我四十万块,现在应该还我了。
这高老头一梦醒来,妻子正巧也临产了。
这高老头也就明白了,这孩子是他前生的债务,今世来讨债的。
于是,这高老头就单独为这孩子做了一个账本,这孩子从小到大,衣食住行读书教育,一切费用都计算在上面。
就这样过了十八年,培养这也孩子也花去了三十七万块了。
有一天,这高老头和儿子开玩笑,你这钱也快花了四十万了,也成年人,怎么还不走。
这儿子一生气,就气呼呼的出门了,结果给车撞了,一命呜呼了。
这高老头黑发人送白发人,很是难过,买了墓地给自己孩子下葬了,处理完了整个丧事,发现正巧是花了三万块。
这高老头就去问和尚,这生生死死里头难道真的有因果报应,和尚说,你不亏欠人家,人家也不亏欠你,那你岂能得子?
生孩子这种事,孩子孝顺,乃是前世来报恩,孩子不孝,则是来讨债的。
我们老家隔壁的山东的孔圣人说的好,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所以,生了个孩子,也别太过欢喜,死了个孩子,也没必要太过于悲哀。
品珍听了,实在不知道公公这感慨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这个时代处理家事,居然还有这样大讲特讲《聊斋》故事的,也是稀奇。
于是,品珍特意去书店买了一本《聊斋》,然而这书全是文言文,她实在看不下去。
一直到几年之后,她和高泉德离婚之后,路过一家晨风书店,找到一本白话全译的《聊斋》,随手翻读,看到一篇《四十千》,才想起这就是高聚仁口中的故事。
在未来高家的日子里头,品珍还会从丈夫高泉德口中,从婆婆沈敬之的口中一点一点拼凑出高聚仁的生平,那些她无法理解的惨烈故事完全超出了她从小到大之所经历。
品珍就像多数女人一样,无法理解高聚仁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三年困难时期、农业学大寨、拔白旗、放卫星等等这些政治术语,然而她至少理解一个词——饥饿。
在高泉德之前,高聚仁和前妻还先后生下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能够顺利成活。
品珍对这个一生和命运奔跑并最终战胜的老人无比钦佩,以他为榜样,逐渐的痴迷于权力。
然而她并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女人,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
女人一旦挥舞权力之杖的话,第一次受伤的肯定是自己的亲人,摧毁的必然是自己的家庭。
当品珍和高泉德婚姻结束之后,她再次审视和回顾,她已经把自己的家踩成了一堆废墟。
品珍和萧萍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高家故事,萧萍听得津津有味,说,这有钱人家,味道就是不一样。
我就只知道唯一的舒服,就是洗澡不用再等热水了。品珍说,她算是受够了以前在村里洗个澡,都得准备好几瓶热水瓶。
萧萍问,你以前没做过生意,现在开这店,不怕亏吗?
怕,我和他们高老爷子立了赌约,这二十万块要是让我败光,以后就得老实当一辈子家庭主妇了。真当我是姐妹,多带你几个同事来挑衣服啊,给你打折,绝不黑人。
那也得她们看的上。
就你们这些吃财政粮的公务员眼挑心高。瞧你这小脸蛋圆润得跟个小婴儿似的。品珍说到这,伸手去捏萧萍的脸。
品珍告诉萧萍,她毕业后曾经跑去东莞打过半年工,制衣工,手上经过的衣服样式也有上百套,只是太苦了,才跑回家。
当然,品珍这话又是不尽不实,她去东莞打工,并不是因为太苦而跑回家。
品珍去的那一家工厂是香港人开的,香港人委托内地亲戚管理,可以说管得一团糟,于是内贼也就多,每一次换班,总有一些女工把衣服藏在外套里头夹带出去。
品珍看久了,也心动,没想到她第一次这么干,一脚还没迈出工厂大门就被部门主管抓的正着。
品珍也不觉得是一个事,毕竟是厂里女工人人在干的事情。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糟糕透了。
部门主管让一个保安前去搜身的时候,她一挥手,就给男保安一个大耳刮子。
男保安当场就被打懵了,部门主管下不来台,当场宣布开除了她,而且还扣了她一个月工资。
品珍只能满肚子委屈的抹着眼泪,回宿舍收拾行李。
话说回来,品珍这一趟东莞之行,却让她见识了什么服装业,至少从一大堆同宿舍的女工那里知道成衣的批发渠道。
品珍回家之后,苦于没有本钱才一直搁置开一个女装店的梦想。
这一次,品珍攥着一张20万额度的银行卡,一个人跑去了东莞进货。
她进了服装批发城,却发现好多衣服款式在他们小县城都有,她就这么捏着一张银行卡,在东莞呆了整整一个星期,最终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品珍发现东莞很多服装店,一旦有滞销的衣服款式,都会用一个大纸箱子放着,一折两折的卖。
就品珍个人感觉,其实东莞很多最时新的衣服,在他们小县城并不受欢迎,反而是这些打折的衣服风格偏于保守,挺适合小县城的时尚潮流。
于是,品珍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在东莞联系了一大堆的商店,从中选出三四家做自己的上家。
品珍和上家的老板商量,达成合作,她可以每年交五千元的订金,包了上家商店里所有滞销衣服。
那些服装店的老板正为如何抛销这些过期的衣服发愁,有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自然是折上再打一折。
按照品珍和上家老板的商谈结果,这些滞销衣服寄到东山县之后,她从中挑取她觉得适合的,再把挑剩下的打包回去。
于是乎,她用了极少的本钱,支撑起了占地近两百平米的女装店。
在2000年的时候,在东山的小县城,一家新开女装店,能挂出这么多的衣服并不多见。好在多数人知道她是高家媳妇,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当然,品珍这个新店卖旧衣的鬼主意,并不敢告诉眼前的萧萍。
说到这会儿,品珍一拍额头,问萧萍,你上次说要搞到手的男的,什么情况了?
前天刚和他在操场跑过步了。萧萍当然喜欢这个话题,眼睛一下子眯起来了。
给姐好好说说,姐给你谋划,姐现在可是已婚妇女,哼哼哼。
萧萍乐了,歪着头看着品珍,到底把她怎么去开假罚单,又在一中操场跑步偶遇了王威的事情详详细细说给品珍听了。
品珍气得重重拍了萧萍一下大腿,说,这小子叫什么,怎么这么不是东西?
萧萍想说,姐,你激动能拍你自己大腿吗?但是又不想这个话题被岔开,只得为自己的意中人分辨——我觉得他还挺好的。
好什么啊!他眼瞎啊,你这么花骨朵的美人儿都主动追他,他还看不懂啊。这种男人就该该该,品珍想了一会儿,说,该剁了喂狗。
我还舍不得呢!萧萍又眯起眼睛,想象着王威正站在自己面前。
我看你是你鬼迷心窍,那个男的到底叫什么名字,这回总该知道了吧。
是一家小网吧的老板,姓王,王威,威风的威。
王威,姐替你记下了。下次见面,让他尝尝我的农夫三拳。
十年后,品珍并没有忘记这一幕,总是在王威不留神的时候问,还记得小苹果吗?
记得。王威说。
你真记得。还挂在心里吧。品珍就从背后扯王威的耳根子。
要是王威说,不记得了,谁啊,真不记得了。
品珍就会嗤的一声,叹上一口气,你们男人,个个天性凉薄,没一个好东西。
这时候,高泉德为品珍请的看店小工来了,品珍就问萧萍要不要一起吃饭。
萧萍说算了,她得去文化馆还书,再借几本。
品珍其实看店看得整个人都没思维了,只想回家好好躺一躺,这时候也就不再和萧萍假客气了。
萧萍告辞了,离开MIKE女装店的时候,顺便把这一层楼的服装店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