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品珍想象的富豪生活不同,高家别墅既没有帮工也没有保姆,高聚仁处理自己的生意、业务都会去公司。
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才会凑在一起。
饭菜从来是沈敬之做的,品珍也想融入这个大家庭,主动提出自己做饭,沈敬之却说,先生的口味是很清淡的,普通人做不出来。
这又是高家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沈敬之视自己的丈夫有如天神,称呼其先生而不名,这称呼里充满是敬爱。
高聚仁每天在家里的一出现,话并不多,总是若有所思,然而他所到之处,仿佛世间万物都应该为他让路。
就品珍所见,高聚仁在家中除了吃饭之外,从来是一杆枪一样的站立走动,如果仅仅看到他的身板步态背影,多数人会以为他只是年轻人。
即便是高聚仁偶尔闲暇,呆在家里,他手上拿起一本书,也并不坐下来,而是边走边看边读。
品珍有一次半夜醒来,从楼下窗户望下去,看见高聚仁在楼下的池塘一个人站立,推醒高泉德,高泉德告诉他,从小他老爸就是这个习惯。
你的老爸真的是好奇怪啊?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嘿嘿,别多想了,你日子呆久了,就知道他不是奇怪,而是变态,他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人。他的心,比铁石还硬一百倍。
没那么夸张吧。
夸张,高泉德指了指自己伤残的那一条腿,嘿嘿一笑,也不争辩,说,睡了睡了。
品珍和高聚仁的第一次正式谈话,是走进高家的第三天,她正在屋子里收拾衣服时候,沈敬之敲门,说,先生要见你?就是你公公,在楼下。
坐。这是高聚仁对品珍说的第一句话。
品珍想着,你是公公站着,那有我媳妇坐着的道理。
高聚仁显然明白品珍在想什么,第二句话,依旧是一个字,坐。
品珍立时感觉到这话里头巨大的威压之感,她默默找了左边的一张靠椅,却只敢坐上半个屁股。
高家不养闲人,说说你的打算。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在家里呆得住女人。
我没有打算,就是把泉德照顾好。
我这么说吧,别公公婆婆了,那都是社会上要求你得做的本分。在我们高家没有这个本分,进来了我高家,要么,当好一个女人,像你婆婆那样认命,要么,当好一个男人。
当然是做好一个女人。
你误会了,在我们高家,性别不是天生,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男人,像男人一样在世上叱咤风云,无所不能。
品珍原本一双大眼睛,这会儿瞪的更大了。眼前云山雾罩,让她看不分明,自然也不敢表达意见。
好在高聚仁根本不在意她的反馈,又问她一件事,你婚礼收的礼金是多少钱?
十一万七千元。
是个整数?
后面还有四百一十元。
一共是多少人送了?
两百八十五人。
送的最少的多少钱?
十元。
谁送的?
一个叫杨倩文的,品珍赶紧补充一句,要是这礼金是他们品家这边的人送的,那可就太丢脸,说,我不认识。
平均每人随的份子是多少钱?
品珍快速心算了一下,给出了个答案,四百一十二元左右。
这时候,高聚仁给出了一个称许的眼光,品珍却是背部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诡异的公公和媳妇之间的对话吗!?!
高泉德说你学历不高,我并不在意。可是就我看,你数学至少是不错的,比多数人强多了,这数学是一切知识的根基,懂数学,至少做生意是没问题的。
公公,我读书时候,数学成绩并不好。品珍坦诚。
那是你没用心,心算胜于笔算,再则,就你这本事,已经强过我那个儿子百倍了。说说吧,你是打算在家陪着你婆婆每天洒扫庭院,洗衣做饭呢,还是打算出门去做生意。
这个我得先问问泉德?
怎么,你没法自个做自个的主?高聚仁话语说的轻柔,可是品珍却感觉他这个公公气场有如泰山之重。
品珍一时没法回答,高聚仁也不在意,问,你觉得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对我挺好的。
我问的不是你们闺房之情,夫妻之乐,而是作为一个社会人,他的能力如何?
是个好医生,关心病人。业务能力应该挺强的,没有不夸他的。
这些都是套话虚文,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弱,太弱了,要是在我那个年代,他早就死一百次了。现在是太平年代,像他那样的人,能活着,活的好,都得靠强者庇荫,懂吗?
他只是缺乏权力欲罢了。品珍忍不住为自己老公辩护。
一个男人,活在世上,没有权力欲,无法保护家人。高聚仁以一种不容质疑的口吻阐述他的看法,说——
男人都有权力欲,只有两样东西,才能激发男人的生活热情,一是女人,二是权力。
真正的男人,在权力欲上永不满足。
我可以庇护泉德前半生,后半生,以他的不求上进,只能家中有个强者,才能保护他。
品珍总觉得高聚仁言过其实,然而,以她的身份,她又不能和高聚仁争辩,只能继续听高聚仁发挥下去。
高聚仁说——
还是刚才那句话,高家不养闲人,我们这个家里,需要一个男人,去追求权力,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建立一个无坚不摧的堡垒。
我不以女人看待你,我期望你变强,比我的儿子更强,你要是比他强了,我就放心了。我还会把你当成是我的儿子。
否则,我死后,这高家的产业我是不会交给泉德的,他是我的讨债鬼。
这时候,一直默而不言的沈敬之说话了,说出了品珍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说,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儿子呢?
高聚仁以一种克制的严厉,说,那是你养出来的儿子,当初,就不应该把孩子交给你,这么柔弱,慈母多败儿。
沈敬之显然不以为然,却不敢反驳。
有了沈敬之这一句话对冲,高聚仁口气宽宽缓缓,仿佛并不是在对眼前人说话,而是在他的生平,他曾经历过的世界发表感慨,说——
我老了,我见过地狱,我也眼见过地狱是怎么变成人间,至于有没有一天,人间会不会在变成地狱,非我所知,也非我生前所能见。
高家的人只会变强,最强,在太平世清平世能活的比别人好,在衰微世离乱世也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