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的是,王威的所有想象,在现实面前,完全扑了个空。
王威到了工商局的营业窗口一问,处理行政处罚的办公室在二楼,直望二楼上走上去。
二楼有两间房子,一间锁着,上面挂了个牌子,档案室。另一间一男一女,年纪都在四十上下,摊着报纸正聊着天。
王威敲了敲门进去。他问,这里有叫萧萍的吗?
萧萍外出执勤了。房间里头一个男的没有放下手中的报纸,不耐烦的告诉他。女的则问,你干啥的?
王威拿出了处罚通知。
哦,你说你被行政处罚,可是我找不到记录。女的翻着一本蓝皮本。
这女的看了王威一眼,又把处罚通知递给男的。
对不起,男的忍住笑意告诉他,这张处罚单是无效的,因为上面没有工商所的印章。
他说,这里没有萧萍这个人?
女的说,有的。
这是什么情况?王威多少有些明白。
你先回去,这个回头我再问具体经办的这个萧萍同志,这个同志刚从漳州市调过来,对本地业务并不熟悉。
那我的网吧还能照常开吗?
你先开着吧。确定了,会根据你留下的电话通知你。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照理,几天后,王威该接到工商局的电话,但是他一直等待,却始终没接到过,以至于他每一天都会反复问偶尔代他管理网吧的兵兵,今天真没工商局的电话。
倒是漳州市南昌路电子市场的魏老板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王威,他之前订购的五六台电脑配件还有十台二手显示器都齐了,催他交尾款。
王威开这个网吧,没少在电脑配件上过亏。
本地的电脑配件贵,而漳州市电子市场的固然便宜,却要么是cpu内存被打磨过,要么主板是二手的,干这行的,奸商多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再则,柴胡去漳州之前,拿走的就是原本应该放贷给他的两万元,所以,王威只能在电话安抚那位魏老板,说家里最近有病人了,忙完了,一定去漳州押货回来。
这时候,王威又回到了没有聘请刘璃海之前的状态,晨昏颠倒的熬夜。
在他的心上另一着急的事情,当然是帮玫瑰找到萧有光,可是萧有光的小弟阿龙却告诉他,找到也没用。
王威羡慕萧有光能够不管不顾的全世界乱跑,而自己却只能像一只青蛙一样困守于星月网吧这一枯井之中。
当振作,王威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在晚上经过人民公园的时候,他发现小公园里有两个中年人借着路灯,蹲在石梁上下着象棋。
他只是站在一旁,旁观,觉得很舒服。
好久,小公园剩下一个人了,路灯也熄灭了,彻彻底底黑夜了。
王威找出一根烟,点了,亮了,把整个黑夜烫出了一个大洞。
天气真凉快,在头发与眉毛间穿来穿去的,只一会儿,又也许很久,王威回到星月网吧,再次下定决心,明天跑步去。
大清早,王威往楼下走,整个人民会堂空荡荡就他一个人,天气有点阴晦,马上就该是秋天叶落的时候了。
他蹲下来系跑鞋的时候,一回头,楼道里仿佛走动着暗的人暗的光,好像每个暗的人都有了秘密,然而实际上,这一切又都是出自于他的想象。
这些日子里,他就根本没有睡个好觉。
睡前要辗转,睡醒了也像失了魂魄,又有了要找回魂魄的不塌实。而且起的一天比一天早,这么下去,身体怎么成。
王威在人民会堂下的广场找个台阶坐了下来,呆呆的不敢想事,可是小苹果巧笑嫣然的在心里,在脑子过上一过都是一种幸福。
王威害怕这幸福没边没缘的到来,爱上一个人其实就是爱自己,他吃惊自己以前怎么就敢轻易承诺对方,那时候,和军君在一起的时候,其实都是看的见的未来。
和一切毕业季就分手的情侣一样,王威、何军君并无不同。
只是到底是爱了,最后到底是重重得伤了自己。
毕业了,间中机缘也不是说没有。
可是,每次,都是那么害怕,怕了过错就索性错过了。
现在呢?
这是爱情么?
王威当然明白,这完全是因了小苹果的漂亮,因了自己的寂寞。
爱情是什么,也许不过是人类认识自己卑微的最好方式。
王威心里憋着气,口腔有声,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整个无人的广场空荡荡的回响着他的声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有病!!!王威骂了自己一声。
在这会儿,他想起了何军君,想起了小苹果,也想起了笑起来都是皱纹的刘璃海。
真有点想她了,这星月网吧少了刘璃海的收拾,就仿佛是平行世界里头的另一个星月网吧。她在福州还好吗?玫瑰应该也没事吧。
天蒙蒙亮了起来,王威站了起来,一阵慢跑,来到了人民会堂一箭之隔的东山一中的操场。
这个操场今年因为争取到了教育局的拨款,新植的一大片绿地看起来无比舒爽。
坚持在这个操场上晨练的人不多也不少,放眼过去三三两两。
王威眼睛有一些近视,看近的地方没问题,看远一点,就只见影影迢迢了。他先慢步走了一圈了,再开始正式跑起来。
好久没跑了,王威也不打算追求速度,不时有人从身边跑过。
三四圈之后,他才开始发力,到底以前读书健身的底子还在。
这时候,跑在他前头的,他从容的一个个的追上去,并越过。
有一两个是就读这个学校的小女生,他也会忍不住稍微的扭过头去看,看着小女生一脸的青春气息,王威脚下就更来劲了。
我为谁而活呢,生命都是血肉,王威问自己。
这时候,王威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身上这一堆血肉活着。
血再不速了,肉呢,也绵软。
啊,太不应该了,现在就跑了那么一点的步,也吃力了。
王威看着跑道在面前伸展,在阳光下伸展,回环,往复,王威就好像回到了读书时代,几年前的他外出求学就读那个学校的跑道。
那时候,王威是学校是三千米的冠军,一千五破记录者,虽然这样的记录,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学校的记录。
是的,在眼前,在这会儿,那几年前的王威身上的一堆血肉活过来了,永远的跑在现在这个王威的面前了。
朝阳渐渐升起。
在王威的一两百米处出现一个跑步的女人,轮廓上虽然看不真切,他却能识别出来,这时候,童年最大的恐惧涌向了他的心头,让他的瞳孔放大。
王威记得那个夏天,柴胡轻蔑看着他,说,你也来了啊。
少年王威说,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高强嘴上咬着芦苇,拉着林亮亮,指着顶西水库桥头上的两条一长一短的石梁,问,你敢跳吗?
你敢跳,我就敢跳。
阳光下,一阵狂风吹过,原本平静的河水上涌簇起一片片像锋利的刀锋的浪花。
高强站在高高的石梁上,石梁离水面是四米多一些的距离,
高强一个头上脚下,扎进了水里,好一会儿,才从水面露出头。高强两手把头发往后面一过,对着他喊,怎么样,敢吗?
王威光着上身,爬上石梁,往下一看,头有点晕,他喊了声,谁不敢了。
无非闭眼一跳河,啪得一声,王威的整个身体就象木板一样重重的摔在水面上,胸口红了一片。
王威只觉得身子象木头一样的沉了下去,抬头的水面一片光亮,光亮之下,则是无尽的黑暗。
无穷无尽的水从他的口鼻五官全奔汇到了心脏,王威以为自己会死了,他听见柴胡在岸上焦急的问着高强,他没事吧!!!
王威一阵天旋地转,想着,我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