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又是几天过去,对于开网吧的王威来说,时间毫无意义。
店里人一多的时候,王威就知道是星期六星期天。至于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在他心里,也没分别。
早上八点多,王威起床,刷牙,漱口,洗脸。最近他老是牙龈出血,经常熬夜的缘故。
王威到楼下的小卖部吃个早饭,有时候是一块面包,吃到看见面包都怕,就会换上一碗稀粥。
当他再回到店里,估摸是九点了。
开门,慢慢的收拾店里的一切,杯子要洗,地板要洗,桌子要擦,烟灰要倒。
工作细致的象是一个父亲对待子女的感情,王威以前是这么认为。
现在,王威厌倦了,正象父亲总有一天会厌倦自己的儿女一样。
王威每天都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摆脱这种生活。
可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这也许只是他厌倦目前处境的借口,茫茫然想来,活了二十岁,他就从没有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忙完了,也就是十点半了,上网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
有些是常客,有些是新客,又有些仅仅是过客。
于是整个网吧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这时候,王威在厕所的水龙头前洗完手,用手舀了水扑打自己的面孔。水一面从脖子浸入衣领,一面由指缝流过袖口。
王威的眼光越过楼下的一片平房,瓦片光亮的象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并努力的诱引他看的更远。
王威的目光所及是不远处的水库,那时候,童年的他,不到十岁的他第一次瘦嶙嶙的站在桥墩上,水面就在桥墩下七八米处等着他,两边伸展的河岸也在等着他。
瘦而弱的他只穿着一件短裤,瑟瑟发抖,周围是一些小伙伴在起哄,嘲笑他是可怜虫胆小鬼。
他一直站到了雨点啪哒啪哒的打在水面。
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跳下去?王威没有追想下去。
再后来,那个水库被填平了,上面耸起了一座全新的旅游商城。
人民会堂仿佛是北京人民大会堂的缩微景观,始建于1963年,几乎所有小县城最重要的会议都在这里开过。
人民会堂最火爆的时候,是放映电影《少林寺》和《妈妈再爱我一次》。最为肃穆的时候,则是召开全县严打公审大会。
以前看《少林寺》的时候,票价是三角二分,王威没钱,就和高强、柴胡、林亮亮四个人一起从人民会堂的女厕所的围墙翻进去。
一落地,他们常常听到一声长长的、尖锐的女声,接着是一群女人的咒骂声。
这是他们童年少数值得炫耀的伟大事迹之一。
电影院的厕所宽大象是一个太空船,厕所前一排松树高高大大。
电影院往往爆满,毕竟那时候没多少户家庭有电视。一部电影火了,乡下人也会赶来看。
没有座位,他们四个小孩子就坐在大厅窗口上,看,瞪大眼睛看。
那些给他幼小心灵带来深重快乐的国产片啊。
忽然,在电视普及之后,仿佛一夜之间,看电影的人都消失了。电影院最开始还坚持星期六星期天放映电影,到如今,彻底关闭了。
于是,有很多没用没用的放映电影的器材音响、胶片拷贝,都堆在星月网吧里间的一个单独储藏室里头。
当初,人民会堂的总经理把二楼原本是影院工会的议事大厅租给王威开网吧的时候,强调一定要保管好电影院储藏室里的一切,不许乱翻乱动。
人民会堂的主体大厅现在成了危房,空荡荡的象《夜半歌声》里的那个剧场,观众席的所有椅子都堆积在大厅中央,叠高成一座木椅金字塔。
从最繁华到破败到眼前的一片狼藉,也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罢了。
星月网吧就开着已经被鉴定为是危楼人民会堂的危房里头,所以租金才那么便宜,王威认了,危房就危房,真的生意失败,也只有认。
当年的那个人民会堂的设计师每天在人民一中的操场里跑步,王威以前多次遇到过他。
这个老设计师歇息的时候,就会和一起晨练的老头一次一次的说起,他早就提议县建委一定要把会堂的穹顶加固,都不听啊,都不听,现在当官的都是王八蛋啊,只知道捞钱跑官。
老设计师说着说着,用力摆动了一下他的脖子,无比愤慨,说,现在成危房了,那群王八蛋。
老设计师是莆田人,口音很怪异,他姓高,是高强的父亲。
王威一直不知道高强父亲的名字,也不想打听。
王威的心情非常矛盾,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时不时看到高强的父亲,可这念头又是对自己一颗心的巨大折磨。
高强,你在天上还好吗?
柴胡忘记你了吗?
应该没有。
林亮亮忘记了你了吗?
应该也没有。
高强,你的爸爸还很健康呢,身子骨硬朗着呢?
昨晚几个夜猫子上网到临晨,累的王威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早上,王威模糊里听着“剥凿”“剥凿”的敲门声,他象狗一样从蚊帐里头伸出脑袋,有气无力问,谁?
我。
谁。王威只感到发觉嗓子哑了,火气好大,口好干。
老板,我来上班了。
谁!
王威实在想不起来,挣扎了半天,拉好裤子,赤脚出来。
你啊。这么早。
你不是说七点半上班?刘璃海在柜台后的椅子的椅背挂上自己的包。
我说过吗?
王威不愿意对这个问题深究。春寒料峭,他身上并没有几件衣服,又困,身体抖个不住,他转过身抛下一句话,说,你先坐,有事,喊我。
王威又跑回了网吧里间,两腿一张,又是一个死人。
他一心想把睡眠追回来,可睡眠就像鸟,飞走了就不回来。
他半梦半醒撑了半个小时,只好一脸疲惫,捧着脸盆牙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