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海安慰他，对一个痛苦的人最好的安慰就是展示自己曾经吃过更大的苦，她说——
你还有饭吃，我妈天天和牌友打牌，正常都是我回家做饭。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晚了，一进门我妈就催我去做饭。
我就手忙脚乱的切菜，她一咆哮，我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手指给削了。
我哭着跑屋子里找毛巾包裹，她看见，你知道她当着那么多牌友的面说我什么，没用的赔钱货，做个饭都做不好，活该。
所以，你一点不用怀疑，你真是你妈亲生的。
最初，我会吓得哇哇哇大哭。
很奇怪，多次之后，我只是静静看着我妈这么做，
大概是从那一天，我算真明白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的意思了。
刘璃海笑，王威也笑。
刘璃海并不想告诉王威，这并不是让她最羞怒的事。
有一次，她成绩不理想，拿去给母亲蒋碧云签字，母亲签字的时候，各种冷嘲热讽，她只能默默流泪。
母亲哎呦一声，说，学会以泪洗脸了。言情剧看多了。
她也曾经想原谅自己的母亲，理解自己的母亲，但是一旦想起这一幕，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原谅自己的母亲还不如自己去死了算。
她躲进了小桌子下面，指望这面小桌子会护住一切的风风雨雨。
我和你一样，也曾经总是告诉自己，母亲是因为父亲的离开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刘璃海最后劝王威。
王威黯然了，说，也许吧，一个失败的母亲，总是会把自己人生所有的不幸，归因到自己子女的头上。
王威拿起了萧有光扔在网吧里间的那一包烟，他很少抽烟，这时候打开了，抽上，吐了一口眼圈，苦笑说，我们都把自己的人生过的很差。
不，是我们母亲逼我们承认我们的人生过的很差。刘璃海断然否认。
有不同吗？
刘璃海说，这看你的意愿，认定了相同，是你的意愿。认定了不同，依旧是你的意愿。
你比我更像男人，你要抽吗？
嗯。
刘璃海默默点上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他和她各自沉思，各自有了自己的世界。
好一会儿，两个人回过神来，目光一碰，王威看着刘璃海无比苍老的一张脸，莫名其妙的心疼。
他为这心疼的感受感到张皇，一开口却说，别想了。
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都过去了。刘璃海并不以为意，说，老板，你不会安慰人。当然，坏的处境也不是别人的安慰就能好起来的。
王威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自己母亲辩护，说，我的母亲不是坏人，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爱自己的孩子。
刘璃海呵呵笑，好像听到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说，那我妈绝对是坏人，只不过她没有成为坏人的能力而已。坏人，仅仅心坏，是不够的。就好比好人，仅仅心好，也是不够的。
活着需要力量，无论是你想当个好人还是坏人。
这是刘璃海这个夜晚留给自己老板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人生有着不断的假设，重重叠叠的假设。
王威看着刘璃海的手，刘璃海看着自己的手。
王威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来给你一个命运。
生病的时候，做这些事情，仿佛都是那么的自然而言，而现在，王威的病快好了。
现在一切又回复了日常，刘璃海也就不用再在店里吃快餐。
刘璃海既想着自己老板病好得快一点，又不想他好得那么快。
她连续好多天加班，整个网吧都是她一个人在支撑，兵兵并不是很能帮上她的忙。
即便帮一会儿，也会来请假，不管不顾的和一大群小伙伴呼啸而去。
于是乎，这一段日子刘璃海每天七点就要起床，晚上12点才关上网吧的门，加上上班下班来回的时间，一天睡不了六个小时。
而每一天快递送来的快餐太甜了，久了，刘璃海闻着味，想吐。
网吧还有另外一股味，顾爱民把熬中药的小炉子搬过来，着实熏跑了不少客人。
现在这味道也没了，刘璃海倒是心里掂着。男人喜欢抽烟，估计是这个理吧。
她自从自行车坏了，暂时没时间修，只好每天搭公车，她就和王威开玩笑，说，老板，你得津贴一下车费。
王威哼哼得几声，没说什么，转头面对墙背对她睡着了。他的肩膀很小，露在被子外面，象个孩子，
刘璃海想上去拉拉他的被角，
她走过去。
王威正好又转过头来，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彼此看着，然后就笑了出来，一起。
她问他笑什么。
他懦懦的答不出来，抿唇，一会儿说，还是想笑，你呢？
她也答不上。
其实这网吧都是你在看，你想涨工资，可以自己偷偷涨，少结算一笔网费不就是你的收入了。
这是不是有一句成语？什么什么自己盗。
监守自盗。
还是你看的书多。
没办法，我妈是语文老师，家里有两大书架，全是世界名著，但凡课本上教到的课，我妈都非得买回来全本。
都看完了啊。
我妈那有时间。
我说你？
一半一半吧。小时候瞎看，也看不懂。好多书到现在只剩下对书名有印象了，讲什么内容都忘记了。
说到这一时，顾爱民又来了，手中拿着块毛巾，帮儿子擦着背。
王威背凉了，痒了，好几天没洗澡，一搓，污垢一块一块。
刘璃海进了里间，喊了声阿姨，解释说外面的小孩子又把一个鼠标用坏了。她从箱子掏了备用，又出去了。
顾爱民小声对儿子说，你喜欢她了。
王威闭上眼睛，他知道妈妈的德性，一接口，就没完了。
是个不错的女生。顾爱民继续说。
王威想笑，母亲进步了，看着韩剧港剧，学了句，不叫女孩子叫女生了。
当初王威要开网吧，顾爱民坚决不同意，母子二人大吵大闹的情形他这会儿也回想起来了。
现在想来，母亲的反对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确实不是当老板的料。
顾爱民说，毕业了，就去上班，才是正途，先学会被人管，才能管理人，和同事处好，是一难，和上司处好，更是一难。这两道难关过去了，也就有了手下，管手下依旧是一难。
可是王威当时那里听得进去，说，人生哪有一条路是不难的。
生病这几天下来，他一方面既想着和刘璃海多说一会儿话，哪怕是有的没的的闲话。
可是理智又告诉自己，不应该和员工走的那么近，太近了，不安全。
如何控制人心与人心的距离远近，真的是一门大学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