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号,10号病人在吗?
雨凡摇了摇有点睡着了的品珍,说,到你了。
品珍站了起来,走进手术室的外间,一个青年的医生过来,上下打量了品珍一眼,问,你的麻醉保证书带了吗?
带了带了。雨凡帮品珍从她小包里头翻出麻醉保证书递了过去。
这时候有一个护士过来,吩咐品珍穿上准备好的病号服,带上白帽子和蓝拖鞋,让她在一边的椅子坐着等,又让雨凡出去。
很长的时间过去了,品珍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听得见手术室里头有四五个医生在欢快谈笑着,偶尔,是清冷的一声医疗器械敲击碰撞的声音。
品珍有点冷,护着自己的双臂,她的口好干,她怀念上午她刚刚吃过那颗雪梨。
终于轮到了她,护士领着她进入了手术室,她换上的白色的病号服之后,衬托的她更为美艳,原本谈笑风生的医生们一律闭了嘴。
事实上,这些医生里头,有两个还是她认识的,是她前夫高泉德的同事,好几次一起来吃饭。
这时候,品珍有点尴尬,又有一点羞愧。
从道理上来说,品珍固然已经和高泉德离婚好几年了,固然和王威在一起也有一两年,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旧是一个高家人。
品珍没法和高家撇清关系,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和高家撇清关系。
毕竟,昔日她和前夫高泉德乃是好聚好散,而离婚之后,高泉德的父母高聚仁、沈敬之待她一直犹如女儿。
甚至可以这么说,高聚仁让品珍感受的父爱远远超过了自己亲身父亲品海生所能给予的。
品珍这会儿有点后悔听从雨凡的安排了,这件事,迟和早都是要是传到高家,传到高聚仁的耳朵里头去的。
高聚仁在她们夫妻离婚后,时常对着品珍叹气,说,要是当初你和泉德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吧。
好几回,品珍很想告诉高聚仁,生不出孩子,估计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泉德的问题。只是两人婚既然都已经离了,辩解这些,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
罢了,罢了。品珍对着一室犹自木然的医生,在心下摇了摇头。
品珍躺上了手术台,医生指示她把小腿放在一个支架上,开始观察和评估她的下体。
这一时,品珍的羞愧感反而消失了,她开始惊惧了,开始担心起自己即将要失去的孩子了。她的眼泪莫名其妙涌了出来,这样的感情,难道就是传说中母爱吗?
很快的,下体一片清凉让品珍清醒了,品珍闻着这个味道,知道是医生正在用医用酒精给她消毒。
接着,品珍的下体被塞进了一个夹子,品珍不敢平视,只能瞪着天花板看。
这夹子夹得她有点疼。她在想着,你这玩意是什么?什么宫,什么器,对,扩宫器。
一想到这三个字,品珍突然整个人如释重负了,终于她叫喊了出来,说,医生,轻点,扩宫器好疼啊,特别特别疼。
他身旁的医生忍不住笑,忙又严肃的说,知道你疼,进去就好了,进去就不疼了,麻醉会很快起作用的。
打过了麻药了吗?品珍问。
那个医生抬起手来,拿着一个注射完了的针管给她看,说,刚打完。
为什么我没感觉?为什么我还没睡着啊。
你钱多啊,这是进口的日本最新的……
品珍还没有来得及听清下文,已经完完全全睡着了,再醒来了时候,固然麻醉的后遗症让她头有点重,身上却是一片轻松。
品珍这才意识到在她睡着的时候,护士帮她不仅仅换了一张床,还换了一个房间了。
这个房间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品珍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下身空荡荡,不穿内裤睡觉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品珍听到肚子咕嘟一声响,她感觉到饿了,这时候胃终于属于她自己的了,不再酸涨难耐了。
到底孩子是做掉了!!
品珍有点失落,这时候一个护士拉了帘子进来,问,你要不要看看你流下的血块。
品珍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说,不了。
雨凡挺着大肚子也进来了,坐在品珍身边,拉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手心来回抚摸着品珍的手背。
品珍感激她,把脑袋架在了雨凡的脖子上,一动也不动。
雨凡说,我给你带了条内裤,你穿上。
好。
回头你还得多回来做检查,查查子宫内膜有没有变薄了,会不会影响生育?
好。
只是做个检查,做完就没事了,正常是没事的。做完就可以走。
好。
在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雨凡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哭。
品珍嘴角牵出一丝笑容,说,我哭过了,在看到B超的时候哭过,那小玩意就是那么小。
这时候,品珍才感觉人流手术真正的威力,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了,走一步路都是艰难,她咬着唇角快哭出来了。
还好,雨凡叫的出租车到了。雨凡说了地址,出租车不悦地说,大姐,你耍我吧,这么近,走着也能过去。
雨凡没好气骂,我耍你个屁啊,闭嘴,给你钱。
雨凡说完,从口袋掏出一张二十元扔到前座。
品珍说,我不想回家,我包里有钱,给师傅一百元,让他带我们去海边兜兜风吧。
听你的。那就去马銮湾吧。师傅,给开慢一点。
要多慢啊?
能多慢就开多慢,你没看出来她是病人吗?
出租车开了七八里,到了马銮湾,在品珍的指示下,车子开进一处能看见海的小树林。品珍又给了出租车师傅两百元,让他下车,由着她和雨凡两个人在车上呆一个小时。
那出租车师傅固然一脸好奇,但也不多问,他下了车,在车旁找了个树桩,蹲在上面,自个抽烟。
品珍终于声嘶力竭哭出来了,她拍打的面前的车座,一遍遍的说着,我的孩子没了,没了。
雨凡叹气,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经历的事情。
什么意思?
我也流产过,只不过比你奇葩的多。我和我老公结婚第一年就有孩子,可是没保住。上个厕所,他就流掉了。
我们不一样,是我扼杀了我的孩子。
一样。生命没有什么不一样。我直到今天想起来还会心痛。我多么想告诉我那个没有生下来的孩子,这世界有多美好。我一直梦里一次次见过他。
你是什么感觉?
亏欠,会一直觉得亏欠我的孩子太多太多,我好怀念他。
你流产的时候,他多大了?
也就一两个月吧。我也在B超上看见过的孩子,像小蝌蚪一样,直到今天,我还保留当年的B超图片。
品珍收住了眼泪,问,你痛苦吗?
品珍,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孤儿,我的情绪波动只有比你更大。你根本不知道,我愿意以我人生的所有去换我的孩子的活下来。
雨凡遥望着车窗外的大海,眼泪轻轻地滑落,在她丑陋的面孔上划出两条透明的线。
雨凡说,鬼知道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我看见什么人都会哭,莫名其妙就哭,看见活的小孩子更是哭的厉害。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明白吗?生为女人,就是错,大错。
这时候,品珍反过来搂住了雨凡,掏出纸巾帮雨凡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品珍回到了自己家,去了王威房间,发现王威并没有回来。
她到底忍住了给王威打电话的念头,她的心是何等的凉,她一个人回自己的房间,熄了灯,用枕巾蒙着头,在无声的抽泣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品珍九点多才醒来,手机响了,是她曾经的公公、现在的老板高聚仁的来电。
除非有大事,高聚仁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品珍。
品珍不敢怠慢,拿起手机,忍住泪,问,爸,什么事?
你现在处的那个男人叫什么?是叫王威吧,他被人扎伤了,送进医院了。
他没事吧?
据说是没事,你先不必着急,先过来我这里一趟。
生意上的事?
不是。你过来就是了。生意上的事,值得我给你打电话吗?
高聚仁那边挂了电话,品珍先打了电话给雨凡,雨凡又打电话问他在医院上班的老公许绍雄。
一会儿,雨凡再打电话给品珍,说,医院确实收治了你家那位,不过抢救过来,无大碍了。
品珍焦灼的一颗心有了着落,更加感激高聚仁。是以她心里固然挂念着王威的伤情,却觉得应该先依顺了高聚仁的意思,先去高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