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前,还是十年前,顺着东山一中的校门口的路走下去,经过一片菜畦,一个水库,水库上面有个石桥。
那时候,王威就是整天坐在桥边看着桥下的水,也不累,如果手中还是一根芦苇,一节一节的折着,抛到水面上,有时候风一吹,芦苇会吹回到脸上,扎在脸上,痒痒的。
阳光下,这感觉亮堂光明,舒服。
更舒服的是,芦苇一节一节,好象一辈子也折不完。
夏天,每天中午傍晚,三四十个男生在水库里游泳。
虽然每年夏天到来前,校长都要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有名有姓、忧心忡忡说起水库里又一个男孩子转变成水鬼的老掉牙故事。
可是,夏天一到,三四十个男生不会多也不会少,还在那里。
南方的夏天,热且烫。
上学放学的女生们经过水库的时候都不敢低头看。
男生们看到自己班上的女生,一起喜洋洋地吹起口哨,女生的脚步更快了,踉跄着并温柔地咒骂着。
王威也站在水中,从掌中捧起的河水,折射着阳光。
王威喜欢了她们,喜欢了孪生姐妹中那个老是走在左边老是笑、微笑、抿着嘴笑、大笑、半蹲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上笑的那个。
王威心里说,他就喜欢那一个,哪怕这孪生姐妹再相像,他分别不了,他依旧清楚自己喜欢那一个。
喜欢,就喜欢了。
每天,王威找各种各样的机会看着她们,离她们很远的地方,直到她们中的一个笑了起来,他才开心了放心了她还在。
她不会离开他,王威是那么固执的认为她是他的。
若是她都没有笑,不开心,王威就会在心里咒骂着,咒骂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咒骂着这世界上,带给她不开心的任何事。
经过了盐管处,经过了4号福安居民小区,经过了老干部局,路两旁是随着她们的脚步和笑声一排排伸展出去的木麻黄。
这是南方的一种树,极易生长,在上世纪五六十代是常见的用来治理水土流失,防止风沙的一种树。
最后,孪生姐妹会在物资局一排矗立成木麻黄一样的两层楼的宿舍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个她把书包递给了另一个她,好让自己可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门很难开,两个人总要开这道门好久。
这时侯另一个她,就站在一旁不停的说话,说着笑话。
有时候,门从里面开了,她们喊了声妈妈,进去了,门又关了。
她们家的门口有只小猫,懒洋洋,这猫睡着了肚皮翻转过来,尾巴笔直。不睡时眼睛也是眯着的,不停的掏着宿舍前一株叫不上名字的大树的树洞。
物资局宿舍的斜对面,是王威的家,比木麻黄还低的家,家里象地雷一样的放着好多东西——
一台用了八九年的二手的14寸的厦华彩电;
一张老是绊着脚的椅子,椅子上面写着“校产”;
窗台放着一盘吊脚兰。
窗帘是蓝色的,洗的多了,透出了白,风一吹,高高的扬起落下。
王威会坐着窗子旁,电视开着,他看着斜对面的阳台。
偶尔这一对孪生姐妹会出来,在高高的阳台,把一件件刚洗好的衣服挂了出来。
隔那么远,却好象并不能阻碍王威听得见湿衣服被一二再掀动的声音,之后,她们站在阳台上伸懒腰,比身高。
还有一次,王威看见她们互相比试谁的吐口水吐的比较远。
王威幸福地想着,这世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是他和她、她们共有共享的秘密了。
王威甚至暴戾的想,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他有一个杀一个。
王威是多么认真得发誓,象弄丢了《紫霞秘籍》的令狐冲一样。
那时候,金庸的《笑傲江湖》是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武侠小说,他是榕树下租书摊子的常客。
也是在那一年,王威把琼瑶全集看完了。
她们有天也知道了他,于是在路上看到他,就笑。
王威很慌张,又高兴。
王威还是坐在窗口下,她在阳台上看见他。
两人相互看了一会儿,她走了。
阳台的门开着。
太阳高高的,他看见门上飞起了一只光光亮亮的蝴蝶,是她辫子上的那只蝴蝶结返照在门楣上,她正趴在门槛处偷看着他。
于是,教师家属大院一楼的王威手上装摸做样的捧起书,捧起一本书。
至于书上写什么,无关紧要,反正一个字只进了眼里,进不到心里,他心里充充满满的全是一个她,爱笑的她。
最是少年心易变。
还是经常在路上碰见,碰见还是笑,她笑的越来越牵强了,后来索性板着脸。
他知道她是她。在心中,她永远是那一只飞在门楣上最漂亮的蝴蝶。
飞走了,有天。
王威又喝了口酒。
他胸中茫茫荡荡着开心和不开心,有了些些的酸,这酸的后面,痛就尾随着,将来未来,怕着这痛的来临,他又满上杯酒。
结局大家都知道,那对孪生姐妹转学了,一桌子的人并没有人知道这对孪生姐妹搬到哪个城市去。
王威站了起来,有点摇晃,他得在酒上来前离开这里。
好久没喝酒,酒后出丑其实是生命力的一种表现,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了这个气力了。
王威看也不敢多看小苹果一眼,编了个借口,转身要跨出这小间的门口。
你在这里,我还想着今天你不来了呢?一只手非常厚道沉重有力的拍在王威的肩膀上。
是柴胡,该死的柴胡。
王威皱了皱眉。
他一口气没忍住,肚子里的东西全被柴胡这一掌拍了出来。
这时候,水谷不能化生精微,王威的肠子与口鼻之间加开了几班特快,酸腐臭秽之物兵分三路涌了出来,全呕吐在了柴胡的胸口上。
王威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推开柴胡回到大街上。
风吹在他脸上,胸膛。他身上象是没穿衣服一样,孤寒着,很冷,口中上面一排牙齿不停的叩击下面一排牙齿。
头上好象站着另一个王威看着他,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
另一个王威和他都是那样的不快乐,这不快乐变换着四个不同名字来探望他。
孤独;
寂寞;
空虚;
无聊;
象深夜里不该来的电话、告诉他不想知道的消息。
可是电话到底来了,自己到底也伸出手去了,接了之后的一晚上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生长出无穷无尽的悔意。
这伤心,王威的眼眶里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忍受着
这伤心,一点一滴,象暗夜里的水龙头淌出的水滴,逼着眼眶的泪滚回去,滚回心房去。
王威仿佛看见自己从鼻孔从耳朵从嘴巴从身上任何一个能漏出东西的地方蒸腾出来的酒气。
他拼命的喘气,不停的喘气,指望着它们能延缓一下眼泪到达自己的心房的那一瞬间。
可是,又有什么用。
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