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提出学车的当天黄昏，在东山一中教师家属大院里头，对门的王威被萧有光训得像一条狗，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教我那么久，还教不会，还亏你父母都是教师。
你爸不也是教师？少年王威不服。
可你还多了一个妈？一个教语文的妈啊？懂。
是，是，是，你少了一个妈？
你才少了一个妈。屁话少说，去车后边帮我扶住。我要上去了。
萧有光这一两个小时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他越是心急，越是浮躁，越是学不会。
于是，他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小腿都出血了。
可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他一心想的是到时候如何潇洒一飞而上自行车，保持最优美的姿势让芙蓉夸赞。
萧有光又上了车，这一回，他双手抖个不住的骑了接近五十多米。
他大喜过望，嘲笑起王威，说，自行车有什么难的，这世上那能有什么事情能为难得了老子？
他全没看见，王威为了跟上他的车速，为了让他行车平稳，按住他骑的自行车后车座在他身后跑得气喘吁吁。
在他得意洋洋的用力一蹬之下，王威再也无法扶住他的后车座了，松开了手。
于是，哐当一声山响，萧有光整个人跌了个狗吃屎，着实地摔在地上了。
可是这摔不痛少年的萧有光，他的骨架有如是铁打的一般。
他在外面打架不仅仅他自己下手不知道轻重，就是他被对手围攻，打得满身是血，也不知道什么疼，什么是痛。
多年之后，在萧有光长大成人之后，医生才告诉他，他可能属于先天性无痛感的人群。
这是一种遗传性感觉自律神经障，这类人群的生理上的痛感的传导，会受到阻滞，从而丧失了痛觉。
萧有光并没有去复查，更不想治疗，他一生以争强斗狠为乐，对他而言，这不属于病，而是天赐的生存技能。
仅仅花了四五天的时间，萧有光从不会骑自行车，很快变成了娴熟掌握，他甚至能在载上一个王威的同时，还在车架上放上自己的妹妹萧萍。
最近对萧有光而言的第二件喜事，就是妈妈从漳州回来的同时，也把妹妹萧萍带回来了。
到了芙蓉来萧家的前一天，萧有光已经能够在环城路上完全放飞自己。
他无须握住自行车车把，只需紧靠双腿即能平衡自行车，一圈又一圈的前进。
只是苦了王威，萧有光学车的方式是那么野蛮。
萧有光学车的工具，不消说，来自于对门的王威。
这辆上海永久在萧有光学车期间大修了两次。
王威的母亲顾爱民发现了之后，狠狠得抽打了王威一顿，并禁止王威一个月不得骑自行车。
这自然难不倒萧有光，除了王威之外，他还有几个死党，他估算是芙蓉应该照着往常应该是星期天下午两点到他家。
于是，这一天，他跑出去，去找死党借自行车了。
当萧有光骑着借到的自行车回来的路上，还特意跑去了新城照相馆。
20年前的新城照相馆的展示橱窗还有大量的黑白照。即便是彩色照，也很多不是真彩色，而是在黑白照片基础上加工上色染出来的。
他走进新城照相馆，这照相馆的林老板可吓坏了。
这照相馆老板的儿子叫做厚生，有个绰号还是萧有光给起的——特务。
林厚生学习好，被老师提拔为班长。
那年代的任何学校的班长，既然是班主任的贴心小棉袄，就得肩负起告密的责任。
而作为班级的调皮捣蛋之王萧有光自然是首当其冲。
萧有光每被罚站一次，下了课，放了学，就找个地方痛打林厚生一顿。
林厚生跑回家去哭诉，林老板就过来学校找萧有光的老爸萧大利讲理，萧大利自然是二话不说，当场打了萧有光一顿，打给林老板看，打得鲜血淋漓让林老板都不敢睁开眼。
可是，林老板一走，第二天，萧有光照样找林厚生算账。
不过从此他就不再亲自出手了，而是让他的死党去打，今天打，明天打，后天打，天天打。
林厚生被打的再也不敢打他的小报告，打的林老板只能亲自找到萧有光，给了他十块钱，求他手下留情。
林老板指天誓日的向萧有光保证，下一学期他儿子绝对不再当班长了。
萧有光也不为己甚，收了钱，拍着林老板的肩膀，说，放心，我都懂，我都理解，他是班长吗？不这么干也不行。以后让他别打我和我朋友的小报告就行，没必要辞职。
萧有光说的理解，那可是真心话。
他呆的就是一中教师家属大院，所有的老师的教育方式几乎一个共性——建立周备完备的告密系统。
他的父亲萧大利每天即便不去上课，也会有学生很热心的前来汇报班上谁谁谁又犯错了，谁谁又惹祸了，谁谁又打瞌睡了，谁谁又写小字条了。
就是芙蓉上他家补习化学之余，和萧大利一问一答，也都是班级里头刚刚发生的各种细碎的小事。
可以想象，那个年代老师出现在课堂上，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学生的眼中，老师们茗茶明察烛照、断案如神，包拯、狄仁杰也不过尔尔了。
一中作为东山县的重点学校，是所有家长挤破头都想把孩子送进来的学校，也是所有当地老师绞尽脑汁想要调进来的学校。
那时候，老师非常有责任心，一班六十七个孩子，一学期下来，老师一定上孩子家逐一家访，家家走透。
他的父亲萧大利这一代的教师们知道怎么利用少年的热情，知道如何给学生的心灵灌注美好集体的概念。
为了让班级这个集体共同进步，老师们会在班级中培养出了一批他们看中的“好孩子”，也即是所谓的三好学生，所谓的品行兼优，所谓的班干部。
这些好孩子在老师们的指导下，成绩优秀之外，必然擅长于告密，由此自然形成了独具中国教育特色的文化——告密文化。
这一代的老师们的心不可谓不善，他们一心一意的铺在教育之上，为孩子的成长操碎了心。
他们老了，退休了，最喜欢夸耀的就是他们曾经好学生都在仕途上宏图大展，成为了县长市长等等等。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用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所谓好孩子，也是延续了他们昔日之恶的一代。
在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里，真正的好学生，固然应该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成绩而赢得所有同学的尊敬和羡慕的，但更应该是以砥砺自身的德行，秉承一身正气和坏学生做斗争。
那一代的教师就是如此的嫉恶如仇，他们习惯了教导孩子去斗争，在班级的每一个角落斗争。
林厚生、王威、芙蓉都属于每一个班级的老师都会重点栽培的好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