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其实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儿。
迟太多,可能会惹出个恼羞成怒,得不偿失的下场;迟太少,又可能不痛不痒,前功尽弃,所以,这分秒的拿捏,很是讲究。
现在,考试铃声大作,在走廊上扭打成一团的末排三人帮也怏怏地各自解锁,在监考老师的目光鞭打下,鱼贯而入,荡回座位。这所学校的铃声和它在外界的传闻一样,刻板、单调、执着。一声响彻山城的“铃”,来得突然,却也毫无保留,就算你躲在距离教学楼最远的女生宿舍311号房间,塞着耳机唱着歌,也会有身临其境的震撼感。15秒铃声,准时掐灭。
很好,现在整栋教学楼鸦雀无声,如临大敌前的寂静里,只能偶尔听见坐在最靠前门的卷毛吞咽口水的声音。老师把试卷从密封袋里拿出来,习惯性地在讲台上抖擞两下。五十六份试卷团结起来,冲击讲台的力量,不容小觑。单薄的桌板咬紧牙关,勉强给出回应,“duang、duang”。
就是现在!在桌板余声未散的当下,林菲手握她的幸运圆珠笔和2B铅笔稳稳地出现在门口,老师侧转脸看到她,假意愠怒地皱下眉,随即一个偏头,示意她赶紧就位。林菲抱歉地笑了笑,走进教室。她的座位向来靠后,除开谜一般的最末排,她的位置基本徘徊在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排之间。小学时候,女孩子发育早,个头蹿得快,四年级之前,她一直稳守包括班主任在内的全班最高海拔。所以,就算老师有心偏私,也做不出在一片马思汉里插根葱的事儿来。坐得久了,这远离黑板讲台的末排,似乎也与她产生了纠葛不断的关联,以至于进入男生疯长的高中后,她依然还在那儿,顺理成章,矢志不渝。
去到座位的这段路并不长,却足以让林菲收尽同学们用笔帽、头顶、齐刘海、大油鼻一齐投射来的艳羡和感叹。“你看她,一点不担心考试呢。”“只有稳操胜券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魄。”“看样子,她这次又会考第一吧。”......意淫这种事,全靠天赋。从讲台到座位,几秒钟时间,林菲就有本事让自己享受一次女皇登基的快感。
林菲是单项意义上的好学生,除去成绩,其他所有都令老师抓狂。如果不是因为一次以名次排座的考试,末排三人帮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那个跟他们一起上课磕瓜子、砸核桃、课间八卦打扑克,趁老师不备晚自习偷溜出校吃烧烤,打架时帮他们保管随身贵重物品的林菲,居然排进了全年级前十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林菲的胜利。即可以安抚望女成凤的父母,还能够不亏待自己朝三暮四的青春。
林菲的学校,渝中,山城著名的高中,校风严明,校规严谨。从登对的角度来看,林菲就该是个死皮赖脸攀高枝的推屎盆儿。幸有各大考试分数护体,不然操场上那个主要用来领操,偶尔穿插发言的大讲台,一定是她被五花大绑,昭然示众的最终归宿。这一想法从她第一次踏进操场时就开始困扰她,以至于在每天出早操的时候,她总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或至少,拖延之。
今天,是又免不了了。这个礼拜她已经胃痛一次,来过一次例假,还突发一次晕眩。林菲听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百般不愿地挪向门口。田欣弓步叉在门口,反手向着林菲招魂,脖子伸长探出,飞快计算着走廊上散动的人,“你快呀!二班的匀速王子都下楼了!”回头一看,林菲才挪动了两排。“我熬不过你了,我先走一步!”话说着,人却没动。等到林菲鼓起勇气,大跨近门口的时候,田欣一把抓住她,撒腿就跑,如同一个春日里妄图用奔跑放飞风筝的孩童,丝毫没发现身后的风筝一头插在泥土里,举步维艰。
接下来的事应该是个巧合,但之后回看,却怎么都像是注定。那双黄白相间的安踏鞋,因为勤穿少洗,已经变成最耐看的复古色。跑动起来的时候,鞋带随步伐高低起伏,如过山车般听天由命。
“哎呀,我鞋带掉了。”
“别玩啦,真来不及了。”
“真掉了!你看。”林菲抬高左腿,鞋带死命地耷拉在两侧,力证无误。
“快快快。”田欣一个大飞跃把她拉下楼梯,“赶紧系上!”
时间,突然变得敏锐起来。在系好鞋带准备起身的那一刻,林菲听见自己说,“等等。”
“那好吧,我等等。等多久?”
“不久。”
“哦。”
“好,就现在!”
林菲猛地站起身来,与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全脸。
眼睛不大,但长;眉毛不粗,却浓;嘴唇单薄,唇色偏淡;鼻挺梁高,呼吸均匀。嗯,皮肤稍微有点粉刺,倒也无伤大雅,脸型小且偏长,一副斯文模样,个头不算高,不过,约莫也能多出小半个头。
只能看到这么多了。照理说,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不足5厘米时,鼻息相交,眼唇两望,这是一个连呼吸都倍显尴尬的空间。而林菲体内却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来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单是凭借着眼睛和大脑的本能配合,就在心里迅速勾画出一个轮廓。对,不过是个轮廓而已,还没来得及添上血肉、毛发、服饰,怎么就那么重,重重地压在胸口,让心脏动弹不得。
要一直到毕业很久之后,林菲才会明白,那种一动也不能动的感觉,叫做心动。
等到神智重回的时候,田欣已经快把她的肉身摇散架了:“菲,你傻啦?是蹲久了头晕吗?你贫血啊?”林菲环顾一周,走廊和楼梯上只剩下她们俩儿。其他人都去操场集合了。没错,操场。林菲一把抓起还在碎碎念的田欣,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