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北方人,善做面食,如面条、饺子、包子、烙馍等,最拿手的是擀面条。我对母亲做的面食由衷的喜爱,百吃不厌,每一次都让我胃口大开。在我看来,没有比守着母亲吃碗面更温馨的生活了。母亲的擀面杖自然成了家里的宝,而且是可以不时发挥作用的宝。
母亲的擀面杖是那种又粗又长、等直径的大擀面杖,用自家的香椿木做成,光滑直顺,而且有一股子香椿的味道,最重要的是用了十年、二十年,也不生虫子。母亲擀面条,极具节奏感,一会儿撒面粉,一会儿用擀面杖把面皮卷住擀、再摊开。那根擀面杖在母亲的手里异常地灵活自如,只见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变魔法一般。我在一旁看呆了,觉得母亲同那根擀面杖都有一种神力。
母亲的手擀面美味可口。小的时候,每逢过节、接亲待客,母亲总会擀面条,再用豆芽或大白菜作卤,最后磕上两个荷包蛋,味道好极了。有时母亲将玉米面或豆面和白面和在一起,擀杂粮面条,热气腾腾地配上炸酱或其他蔬菜,那味道让我现在想起还直流口水。正是因为母亲的手擀面,我童年的餐桌才有了色彩,有了幸福的回忆。
光阴流逝,母亲的青丝在擀面杖的翻飞中悄然变成了白发,我也开始离开家,外出求学,母亲的手擀面也就很难吃到了。每次回家,母亲总会不厌其烦地给我擀面条。再后来,随着母亲年龄的增长,擀面杖也被束之高阁了。除了我和女儿过生日,母亲很少甚至不再擀面条了。
有段时间,我遭遇了人生的低谷,天天闷闷不乐,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沉,弄得整个家里也很压抑。爱人、女儿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就让我火山爆发,现在想起那真是一段令我无比惭愧的日子。看到我这个牙好胃口也好的人竟连续两天不思茶饭,母亲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中充满了怜惜和心疼。
有一天中午,我下班,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中,发现母亲正在挥动那根擀面杖,对着我的是弯下的脊背和一头花白的头发。那一团揉得光滑的面,被母亲用家中久已不用的大擀面杖铺成了薄薄的圆圆的一片,然后轻轻地卷起,再然后是刀切过面和案板接触的很有节奏的声音。那声音一声跟着一声地传到耳边,虽然单调枯燥,却让我的心里潮涨潮落地满是情绪。
我知道,这是年迈的母亲在为我擀面条。我也发现母亲的体力已大不如前,她的额上布满了一层层的细汗。等到豆芽爆锅的香味四处弥漫时,等到年迈的母亲为我端上那碗香喷喷的手擀面时,我一时无语,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母亲用慈爱中带有责备的目光望了我许久才说:“吃吧,活着就要知足,比起以前,不是强多了吗?人这一辈子只要知足就够啦。”
望着母亲的点点白发,望着母亲爱怜的目光,望着眼前这碗香气四溢的手擀面,我忽然感到,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一直是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没有长大。我曾以为读了许多书,取得了一些成绩,不免有些得意,其实就生活这本大书而言,我并未读懂多少。那个中午,在惭愧无言中,我连吃了两大碗面,这两大碗面如两碗酒,痛饮之后,我的心情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不辞辛劳地擀上一顿面条。端上桌的面条还是从前的模样,可是那切面声听起来却微弱了许多,没有从前剁起来的板眼了。我忽然伤心地想起来:我吃了三十多年母亲擀的面条,母亲却在为我擀面条的匆忙中衰老了。每每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我越发感到这是让我的生活有滋有味的面,也会平添这样一种自信:在人生的路上,我会知足地工作着、生活着、爱着,不会再有饥饿感,让一切都简单、平和而从容。
如今,在家的厨房里,除了擀面条的大擀面杖,还有擀饺子皮的小擀面杖,以及烙烙馍的细擀面杖。每一根擀面杖,都有一个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故事,都让我的生活充满阳光,收获满满的幸福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