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连心,我的那第十一根手指竟也连着我的心,因为我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痛,锥心的痛。在那种疼痛中我以为自己终于将那根能杀人,能给人带来灾难,剥夺了我父爱和友爱的手指去除掉了。
我在疼痛中生出一种轻松,我开始想象父亲的怀抱有多么温暖多么宽广,像大地一样坚实。可是当我把缠着纱巾的手举到眼前时那根勾着的手指依然难看地竖在那里,只是上面多了一层纱布而已。我并没有死心,我没有就此放弃去除六指的决心,而是更加强烈地要下决心把它去除。
春节前的一天父亲拿出一个木头盒子,取出里面的刀具放在火上烤。我不知道他烧刀做什么?难道刀能吃吗?我就爬在门上从门缝偷偷地往里看,我看到他把那刀一直烧红。他冲着正在忙碌的母亲喊道:“去,你去把那几只小公羊抱来。“
我赶紧把身体紧缩在门扇后面,母亲开门的时候我就躲到门后面。母亲很快抱着两只小公羊进了屋。我看到父亲拿起烧红的刀只是那么刷地一下,母亲怀中小羊的叫声就失去了雄性。接着就轮到我的小公羊了,母亲有些犹豫,却也只好向外走来。我的小公羊此时就缩在我的身后,它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就像它刚出生时被爷爷抱回屋里时的样子。它也显然看见了屋里的情形。母亲寻找了一阵还是发现了躲在门后面的我们。她抱起我身后的小公羊时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那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我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是有一点我明白她也不情愿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又不得不去做。
小公羊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呼叫,它把前蹄伸向我,我却不能救它。我不能为了救它去求那个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父亲。而且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去乞求父亲那也是徒劳。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去向别人去乞求,因为你软弱没有人会同情你的乞求。所以我从那天受了小铃子她们的羞辱后就发誓再也不去求人,任何事都要靠自己来完成,因此我暗暗发誓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小公羊的惨叫一直响在我的耳边。我的眼前却总是晃动着父亲手里举起的刀,那火红的刀再一次燃起了我去除六指的希望。
第二天上午爷爷去放羊时,我说头疼想睡觉。爷爷走了以后我悄悄地关上门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木材。我拿出削土豆用的刀子放在烧红的木材上烤。就在我闭上眼睛举起刀时我的手被一双长满硬茧的手握住了,我睁开眼睛时看到母亲那张流泪的脸。母亲夺走了我的刀子,硬把我拉出房间送到爷爷身边。母亲对着爷爷拿出刀子在她那只有些干枯的六指上比划了一下,看见爷爷对她点了点头就拿着刀子回去了。我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说不出是爱还是恨。爷爷拉着我的手有些生气地说:“六,你长大了,学会骗爷爷了。早上你说头疼,爷爷就让你留在屋里睡觉,可你倒好——”
我紧紧依在爷爷的怀里颤声道:“爷爷,我要把我多余的那根手指剁掉。”爷爷用厚厚的大手抚摸着我那根直勾勾的六指:“你嫌它难看?”我流着泪点点头。爷爷的声音有些哑:“可你的母亲也长着六指。她能忍受你就不能忍?”
我抽出爷爷手中的手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愿意像母亲那样生活下去!”
爷爷也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六六,你还小,以后可不许再胡来了,剁一根手指会很疼,会流很多的血。”
我不怕疼,也不怕流血,我怕的是父亲的那种目光,那目光比流血要更加疼痛。我不愿意永远在父亲那样的目光下煎熬:“爷爷,我不怕流血也不怕疼。小羊也流血了,它也疼啊。”
“六六,你还小,就是要剁也要等你长大一点去医院做。”
“可是给小羊做的时候也没去医院啊。“
“它是羊,你是人。”
“可我是一个怪人,一个除了爷爷没人喜欢的怪人,一个要了奶奶性命的坏人,一个连父亲都不喜欢我的坏人。没人喜欢我就是因为这根难看的手指,我剁了它我就是正常人了。我正常了,父亲也许就会喜欢我了,别人也不会再说我是扫帚星了。”
“小六,爷爷喜欢你,你妈也喜欢你。你流血了,疼在爷爷的心上,痛在你妈妈的身上,你是你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哇。”
“可是父亲他不喜欢我。”
“小六,你父亲他谁都不喜欢,他是个狼种。”
“爷爷,猫也是狼的娃吗?”
“胡说。”
“那父亲为什么会喜欢猫呢?”
我不再离开爷爷,每天和爷爷出去放羊。小公羊变成站羯羊后没有了原来的野性,它不怎么爱撒欢了,叫声也温和了,只是还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屁股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