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爷爷给我带来的欢乐,想象中父亲的形象也常常令我陶醉。我在一次无意中经过改子家的菜园时看到早晨的阳光洒落在改子向后仰着的头上,那头乌黑的秀发落在她父亲那双宽厚的掌心里。她的父亲用那双充满爱怜的大手像变魔术一样让改子的一头秀发很快就变成两条漂亮的发辫,然后用两条鲜艳的红绸绾在一起打一个蝴蝶结。一只美丽的蝴蝶就在风中翩翩起舞。改子竟然也有了两条红绸!那一定是她看到铃子头上的红绸后喜欢得不行就缠了她父亲给她买回来的。改子头上那两条红绸让我想起了小凤,想起了老姑姑和那些曾经也属于我的美好日子……
我的心里就一会儿酸一会儿甜的。我的心尽管被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搅动着,但是我的视线还是没办法离开那栏杆。我隔着木栏杆看着看着,老姑姑和小凤的影像就变小了,最后竟变成那迎风飞扬的蝴蝶。一时间就觉着那蝴蝶是飞到了自己的头上,可是当我伸出手去摸的时候那鬼精灵就飞走了。
我第一次知道男人会编辫子。第一次看到男人的手还会梳头。第一次发现改子神气活现的两条辫子不是出自她母亲的手而是她那个沉默的父亲用爱编织出来的。从此我就会有意跑到她家园子外面偷偷看她父亲给她梳头。
我经常在梦里感觉到父亲的大手轻轻滑进我的发根为我编出两根比改子的发辫还要好看的辫子。可是当我站在阳光下舞动着身体寻找头顶上的蝴蝶时,那精灵突然变成一只死鸡从父亲掌心狠狠地摔在我的脑袋上……
我知道我的父亲那双手永远不会滑进我的发根,就是他要接触我的头发也一定是从头发根上将我提起来而不会是那种温柔的爱抚。对于改子所拥有的那份爱我不敢奢望自己也能够拥有,我似乎只有偷偷看看和幻想一番美好的情景的份儿。
我的一头短发爷爷会用染红的头绳子给我扎四个小尾巴出来。爷爷的掌心虽然结着对我厚厚的爱却编不出漂亮的发辫。爷爷年轻时也留长辫,是爷爷的二嫂编的。我知道自己的头上长不出漂亮的发辫就刻意不让头发长长,这也好给自己找个理由。那些日子,蝴蝶飞进我的梦里。我的梦里都是蝴蝶。我常常在睡梦中坐起来伸着手在头顶上乱抓。爷爷握住我的手:“六六,怎地哩?是不是头上长牛牛了?爷爷给你用热水烫烫头就好了。”我一听爷爷要给我用热水烫头,就一下子完全醒了。心想,要是爷爷给我用热水烫头是要烫死蝴蝶的,那样我的梦里不就没有蝴蝶了吗。想着蝴蝶会从我梦里飞走心里一下就急了:“爷爷,爷爷我不烫头,热水会烫死蝴蝶的。”爷爷嘿嘿一乐:“原来我的六六是在头上找蝴蝶哩。蝴蝶飞进六六的头皮里去了。”
听了爷爷的这番话,我却是信以为真了。要不我怎么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蝴蝶在我头顶上方飞来飞去的呢。我认为那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蝴蝶在我头顶上方飞翔。可是再一想,那不是在做梦又能是什么?要是蝴蝶真的在头顶上飞翔,我又如何能看得那么真切呢?我头顶上又没长一双眼睛。要是我头顶上也长了一双眼睛该有多好啊。我就噘着嘴不肯穿衣服了,为自己头顶上没能长出一双眼睛而气恼。
“六六,你想不想去看活着的蝴蝶?有一个地方有许多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花上飞来飞去的…爷爷带你去看好不好?”爷爷一边穿鞋,一边对着我笑。我一听到可以看到许漂亮的蝴蝶,心里一下子就高兴的不得了了。“爷爷,爷爷去哪里看蝴蝶?”爷爷看我乐得都跳起来了,他也笑得更响了:“六六,先穿衣服。爷爷带你去一个有许多许多漂亮的蝴蝶的地方。”
爷爷背起一团麻绳子牵着我的手走向我梦里飞翔的蝴蝶。我和爷爷那天没有去放羊,而是去了向日葵地里看蝴蝶。看蝴蝶的心情太急迫了,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羊圈在圈里可要吃什么。我一路上都在崔爷爷快点走。其实爷爷已经走得很快了,可我是跑着向前去的,因此总觉着爷爷走得好慢。在一片绿色的向日葵地里抬起头是开满了黄色花瓣的向日葵头。那美丽的花蝴蝶就在向日葵的花瓣上飞来飞去。那蝴蝶总是成双成对地飞,我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激动。我摒住呼吸慢慢走近一对白色的蝴蝶,心扑通、扑通跳着。我把手轻轻地伸了出去,那对白色的蝴蝶一定是听到我的心跳声了,突然就从我的手指尖飞走了。我生气地坐在地上不再去捉蝴蝶了。
爷爷抱起我把我放在他割下的一捆杂草上。爷爷从身上摸出烟锅子来开始圪蹴在我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烟。一锅烟抽完了,见我还是不说话,爷爷就把我搂在他怀里:“六六,想不想知道蝴蝶是从哪里飞来的?又飞去了哪里?爷爷告诉你,那蝴蝶也是人变的。还是一对夫妻呢,要不,怎么就一对一对地飞呢。”
我听爷爷说蝴蝶是人变的眼睛就亮了。哪里还会生气。爷爷看我不气恼了,就乐呵呵地给我讲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我听得入了神,好像看到祝英台到了梁山伯的墓前,那墓石真地就开启了一条缝。祝英台轻轻一跃就跳了进去。很快一对白色的蝴蝶就从那墓穴里面飞了出来。
我问爷爷,人是不是都要结婚的?爷爷说是。我又问爷爷,那我长大后也要结婚吗?爷爷还是说是。我就对爷爷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当祝英台。当祝英台多好呀,可以变成蝴蝶飞到天上去。想飞到哪里就能飞到哪里。后边还跟着梁山伯。多幸福呀!可不知为什么爷爷听了后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