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会有两次或是三次要路过改子家那园子。因为那园子的后面,是老姑姑的家。老姑姑是妈妈最小的一个姑姑,也就是救她性命的姑姑。那救了妈妈性命的人,后来由她的新嫂子做主,嫁给了大她二十岁的牧羊人。
老姑姑的家在村东,我家在村西。要去老姑姑家,我就要穿过整个村子。自然也就得路过改子家那菜园。有的时候,我不知是为了要路过那菜园才去老姑姑家还是为了去老姑姑家才会路过那园子。总之那是一条留在我记忆中的小路,一条在多年后还总是纠缠在我梦里的小路。
那条小路的两边,是一排和我一样高的小白杨。透过枝叶,我能看到那园子里的景色,还能看到改子家的羊圈。
老姑姑家的大门从来都不上锁,就是屋里没人时那门也只是虚掩着。我每一次,轻轻推开那扇门,就觉着是走进了幸福的殿堂。那里有我的希望,有我小小的心思。慈爱的老姑姑也从来都不让我伤心失望,不让我那小小的心思落空。
每一次,当我红着小脸站在炕头静静期待时,老姑姑总是要唤一声“奴奴,炕上坐”。然后她乐呵呵地推开门出去,我知道,她去小屋拿好吃的东西去了。我的心就会由于兴奋而狂跳。当老姑姑进来的时候,手里总会有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那散发着香气的点心或者是月饼,捧在我的手里,我觉着自己得到了人间最爱。看着一脸幸福的我,老姑姑伸出她那双温热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奴奴又长高了。”
那年春天,老姑姑家来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女孩。她的头发用两条红绸在头顶两侧扎成两条小马尾,走路的时候摆来摆去,一幅神气活现的样子。她叫小凤,是老姑姑的小外孙女。论辈份,小凤要管我叫姨。
初识小凤的时候,我把手藏在背后,悄悄站在门口怯怯的看着她坐在炕头吃东西。她咬了一块烤干的馍,就用手捂住嘴,等到把嘴里的干馍咽下肚时才对着正坐在锅台前抽烟的老姑娇嗔道:“姥姥,这馍好硬,牙都给拌掉了。”老姑就乐呵呵地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在炉子里,手托着炕沿站起来。她下地俯身拉开碗柜门,拿出菜刀把小凤扔在炕头的干馍磕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小凤就抓起一小块放在嘴里,笑嘻嘻地吃。老姑姑在回转身放菜刀时,无意中向半开的门看了一眼,才发现我早已站在那里。老姑姑把我拉进屋里,对正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小凤说:“这是你小姨。这回可有人和你玩耍了。”老姑说着,顺手抓一把馍块放在我手中:“奴奴人小可辈份大,是小凤的姨呢。”我在老姑姑呵呵的笑声中低下头红着脸吃了一块馍。真香,越嚼越香。小凤扔下手中没有吃完的馍块就跳下地:“小姨,我们出去玩跳格格。”
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胆怯地把长了六根手指的手藏在衣服里,小凤就对着我的耳朵说:“我知道你长了六根手指,你别怕,我不会笑你。”在小凤的感染下,我开始学得和她一样无所畏惧。我和小凤整日在一起玩耍。我们玩跳格格、丢沙包、抓羊拐、过家家等各种游戏。我在我的第一个玩伴面前找到了童年的欢乐,找到了“六指”之外的世界。
有时候,我们玩到夜里,还恋恋不舍。那阵子正巧赶上老姑父外出走亲多日,老姑就留我住下来。我和小凤钻在一条被窝里小声聊着我们的悄悄话。老姑姑就笑呵呵地揭开被头:“别这么蒙着说话,你们想说啥就说,老姑装听不见。”
小凤一直住到夏天。我的欢乐一直延续到夏天。那天,我和小凤吃完早饭一起向我家走去。走到小铃子家门前时,一只白色的蝴蝶扇动着薄薄的翅翼飞过小凤绾着红绸的头顶,又向前飞去。我和小凤的目光一直追着那蝴蝶,我的手心潮湿起来,小凤的手也是粘粘的,小脸蛋红红的闪着光泽。我和小凤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唤呼,小凤拽我跑时,我看着蝴蝶飞去的方向犹豫了。就在我犹豫时小凤猛地甩开我的手一路跑过去。
小铃子家门前有一棵果树,上面正开满了粉白色的花朵。那洁白的蝴蝶像一只美丽的精灵轻轻落在花朵上。小凤憋住气踮起脚根伸手想要捉花朵上的蝴蝶,试了几次,那手还是够不着那朵落着蝴蝶的花朵。她紧张得满脸通红,额前的汗珠一颗颗滑落,大睁的双眼就觉咸咸涩涩起来,喉管里有嗡嗡的声音就要冲出来时她猛地跳了起来试图去捉那尤物。可就算是跳起脚也只能够到那花朵,还好那蝴蝶就在那花朵上,只要摘下那花朵,那蝴蝶也就捉到了。谁想那朵粉白色的花终于摘到的时候蝴蝶却一个鬼灵精动作飞离了小凤的手心,小凤吐吐舌头把手中的花朵放在鼻子前闻时就听到铃子家大门开启的声音和一阵凶恶的狗叫声。
小凤吓得转身就要跑,头上的一条红绸正巧被一根树枝勾住。小凤已顾不及那红绸向我飞奔而来。那条红的耀眼的绸子就挂在了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