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要过沧海,需要在海中寻找休憩的稻草,那一刻,我是海面上精疲力竭的飞鸟,如果不拼命去抓住身边的这根稻草,就会沉入深海,万劫不复。身子的颤抖出卖了我,我没有力量假装自己还好,我只能紧紧攥紧傅常川的衬衫,把脸埋在他胸膛,对我而言,他护住我的手臂才是此时最大的避风港。
停车场的电梯间,记者被保安挡在两米外,黑色的越野车等在门口,一上车,车子快速驶离现场,我像一只惊弓之鸟,躲在傅常川西装下不敢探出脑袋。
我一度以为张黎想要把我狼狈的一幕拍下来取笑,我根本来不及去顾忌她的意图,更加不会想到她会将我们之间不堪的往事进行网络直播,我怎么会想到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过去那么赤裸的公诸于世呢,若不是记者赶到,我们之间不知还有多少对话会留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傅常川小心翼翼把西装从我头上取下来披在我肩上,一边搓着我的手臂,一边命令司机把空调再调高。他满目自责望着我,替我抚去搭在脸颊湿漉漉的发,眼中燃起了怒意。
傅常川虽愁眉不展,还是露出一副亏你还笑得出的表情,说:“笑得比哭还难看,还不如不笑。”
车内渐渐暖和起来,车子驶入私家别墅,厚重的铁门随即被锁上。
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笑容可掬等在门口,见到我时仪态端庄,举止言行像是经过专业培训一般。
傅常川对她有几分尊敬,唤她“李嫂”。
李嫂面目慈祥,身型圆润,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特别喜感。
她恭敬地对我说:“陈小姐,热水已放好,我带您去沐浴更衣。”
第一次被一位可以做我妈年龄的阿姨用“您”来称呼,是说不出的别扭。
李嫂领我去浴室,浴池已放满水,水中撒了一些菖蒲和艾叶,说是帮助去湿气预防感冒用的。
雾气腾腾的浴室,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身体,冰凉的细胞慢慢有了温度,我蜷缩着身子坐在浴池中,眼眶被热气浸润,朦朦胧胧湿湿漉漉的。
我该多庆幸张黎泼过来的是冰水而不是硫酸,他若拎起一旁的油漆桶,把我染成一棵树的颜色,让观众看不清我的嘴脸倒也是能接受的。
李嫂进来,把一套男士的家居服挂在柜门上,依旧恭敬地说:“陈小姐,家里没有适合您的衣服,少爷已嘱咐人去准备,您暂先穿少爷的吧。”
李嫂说话的语调就像一杯温牛奶,滑滑的,入耳舒心。
李嫂转身出去,我唤住她:“李嫂,您就叫我琪琪吧,论年龄,我应该唤您一声阿姨的。”
李嫂点头,说:“好,琪琪,洗完澡下来喝点粥热热身。”
下楼时,李嫂在桌上整理碗筷,傅常川深锁着眉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见我下来顺手把手机放进西装裤袋里。
傅常川的家居服松垮在我身上,就跟贪玩的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那样滑稽,上衣遮过大腿,袖子长了一大截,我需要往上卷两圈才能把手露出来,裤脚耷在地上,走起路来跟踩着一块抹布似的,尤其是下楼需要特别留心,很容易踩在裤脚上打滑。
站在傅常川面前时,总有几分窘迫感,尴尬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粉红。
傅常川审视我一番后拉我在沙发坐下,蹲下身单膝跪地替我整理裤脚,动作太唐突,让我不自觉缩了缩脚,李嫂站在一旁,他不管不顾,边整理边说:“我只是怕你摔得断手断脚,还得花心思送你去医院。”
我轻轻地“噢”了声。
整理完之后,他的手臂支撑在膝盖上,抬眸,目光如泉,眼中流转着看不懂的思绪,像漆夜中一轮清月,被浮云遮住了光,他的手慢慢抬起又缓缓放下,最后姗姗起身后退一步,说:“李嫂煮了粥,趁热喝。”
李嫂站在桌旁,笑容慈祥,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转身问傅常川:“少爷,您喝点吗?”
傅常川在餐桌对面坐下,对李嫂说:“来杯咖啡,两杯,一杯加奶少糖。”
李嫂应了一声转身去角落的吧台研磨咖啡。
砂锅粥的热气在我们之间升腾,对面的人端坐着,静静地看着我喝粥的模样。
李嫂做的是海鲜砂锅粥,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我又惊又喜对傅常川说:“李嫂煮的粥和我们以前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那么无意的一句话,让彼此心生涟漪。
傅常川眼中忽然闪烁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初,抽了张纸巾给我:“多喝点。”
李嫂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清咖给傅常川,加奶的给我,问:“咸淡还合适吗?”
我说:“很好喝,真的,很好喝。”
怎么会不好喝呢,李嫂让我尝到了当年的味道,少年坐在我的对面,同样的味道在我的味蕾,时光流转,竟然还能寻到那年的芬芳。
我一口一口喝着碗里的粥,眼泪不经意滑落。
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笑:“粥太烫了。”
李嫂说:“那么喜欢喝,以后让少爷多带你回来,我都给你做。”
傅常川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望了李嫂一眼,端起咖啡杯小抿一口。
可我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以后呢,不会有的,我们之间,不会有以后的。
喝完粥,我端起一旁的咖啡,醇香浓郁,咖啡与牛奶搭配浓度刚刚好,舌尖微苦,丝微甜度,入口丝滑。
我小声嘀咕:“难怪嘴巴这么刁,原来是被李嫂惯出来的。”
刚好,傅常川的手机响起,我索性帮李嫂收拾碗筷。
厨房,门轻掩,李嫂清洗着碗具,我便问:“李嫂,您能教我煮砂锅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