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鬼魅
朔北草原是个一马平川之地,早上看得见太阳一点点从草原尽头升起,起初焱铭着实很爱这草原的浩瀚奇壮,可如今在草原上整待了四个月,也快看得烦了。
这天日头才刚离开地面,焱铭亲眼看着焱攸带了一小队随从离了大营,往南奔驰而去,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丫头素日胆子比天还大,她既然动了袭击阿古拉部王城的念头,必然也就敢背着他私调兵马。这丫头从小就被他带着长在军营里,胆识比男子还壮些,又有能耐挟持他那些带兵的属下,倘或她真的私调走几万兵马深入荒漠深处寻找阿古拉大汗的所在,若真出事情,那后果可不堪设想。所以不把她打发回关里,焱铭着实是放心不下。
只是他哪知道,焱攸骑马跑出去一个时辰就停了下了,“停停停,都停下来。”她擦擦额头上的汗,解下身上贵重的白狐披风卷起来,从包袱里又掏出一件破旧的牧民袍子穿上,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掩住了,口里嚷道,“唐黎,唐黎,你给我过来。”
她身后不远一个骑着白马的削瘦男人正在查看四周,听见她唤便兜马走了过去,他年纪至多三十岁,面色白净,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此人武功颇高,当年也曾行走江湖,自从前些年投了焱铭,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只在焱府里当了个管家,这些年焱攸在外边办事,他便一直跟从,成了焱攸这妮子第一等的心腹,只是一点,焱攸是个爆竹脾气,他却是个慢性子。
“主人,当真要去么?”
“少废话,为什么不去?我估摸着咱们应该自此折向西,然后再北上东进,这条路商旅最少,我在大鄢就听人说过,说走这条路的商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这么蹊跷的路,倘或阿古拉部的王城不在这条路上,那可怪了。”焱攸取出一张地图,在上头比划了半天,谈谈讲讲了许多,唐黎都没有反应。
“说话啊,你是什么意思?”焱攸快要火了。
唐黎摸了摸刀柄,“主人,我刚才数了数,咱们一共只有十二个人。”
“那还用数?”焱攸的脸黑了下来,“用眼看一下就能知道是十二人了。”
“是,主人。”唐黎微微点了点头,态度颇为谦逊。
“行了,”焱攸扫了兴,说话速度加快,“总之,你们十一个人,或是江湖豪杰,或是我大鄢军队里出类拔萃的男儿,都是难得的高手。所以此次我不打算跟蛮族的士兵作战,好刀要用在刀刃上,这一次我打算只寻找阿古拉部的王庭,杀掉阿古拉部大汗,他们自然就乱了,那时大将军再乘胜出击,一战可定北方。”
十一个人都没有话说,此计划倒也可行,虽然冒险却是个出奇制胜的法子。唯独唐黎慢吞吞地说道,“原来主子数的不错,知道会武功的是十一个人。”
“你有什么屁话就赶紧提。”焱攸瞪了他一眼,“别再绕圈。”
“是,主人。”唐黎微微颔首,“主人的计划我们已经知道,可主人并不需要跟去,主人不会武功反而会成拖累,到时候我们还要分出心神来保护主人,。”
唐黎身后也不知是谁口里吁得风声大了点,成了一声口哨,焱攸恼火地瞪了那人一眼。本来么,说主子不会武功会成拖累这样的话,可是最招主人忌讳的,也就他唐黎吧,惯于装傻充愣,可话却说在理上,焱攸也不能拿他如何。
“不成,此事太大,到时倘或情况有变,需要有个临机决断的人,我非亲自去不可。”焱攸摆摆手示意众人,“现在就出发,趁着白天多走些路,晚上的荒漠就太过危险了些。”
唐黎也没有再说别的,他们这些人跟着焱攸出生入死的冒险也已经不是头一遭了,既做了决定也没其他可说的,“主人,我来走在前面。”
焱攸没驳回,又有两个人骑马上前,焱攸也只好走在一行人的中间。
焱攸平日常说,凭什么那些蛮子能在马上连骑个三天三夜,我便不能?这一回她在马上连骑了两天才知道腰酸背痛,困倦难耐,有好几次险些跌下马去。
到第二天白天,她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好生歇足一晚再走,没想到这天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穿过一片黄沙,一座古城便突兀地拦在面前。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古城里阴黑一片也没个人影,看得焱攸脊背发凉。
焱攸带马欲向前,被唐黎拦了下来,“主人,且缓行,沈嘉亦跟我向前,先进去看个究竟。”焱攸右边的男子沉默向前,手却按在刀柄上,焱攸熟悉这个严阵以待的情势,难不成这些身负上乘武功的人能从这死寂的古城里看出什么?
这座石头砌成的古城,如今仿佛已经荒废百年。焱攸心中纳闷,昔日在京城时,她手底下搜索消息的能人遍及天下各处,可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大漠深处有这样一座古城。夕阳西沉,一抹金色转过高大的石头屋顶恰好照在古镇狭窄的道路,唐黎和沈嘉亦已经走进古城深处看不见了,焱攸顺着那条突然光明起来的道路向里看,也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她忽地看见道路深处的阴霾里闪过一个飘渺鬼影。
焱攸只觉得一丝阴冷从小腿攀上来,揪住自己的心脏,她不能问左右还有谁看见那个鬼影了,一个带兵的人是不能先自乱阵脚的。可假若唐黎和沈嘉亦都没出来呢,她该如何决断后面的事呢?原路撤回?被一个鬼影子吓退?
夕阳沉了,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废弃的墙头,一时间没人说话,焱攸越发怀疑方才看见那个鬼影的人不只她一个。那丝抓在焱攸心上的恐惧越发沉了,如果再等一会人还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胆量下命令寻找,那么做是对唐黎他们两个有个交代,还是会再把自己的弟兄陆续派进去送死?
好在情况还没有凶险到那个地步,焱攸又听见了古城里响起的马蹄声,两个影子重新出现在那条狭窄的路上,他们又走近些,焱攸已经可以看到唐黎的脸,焱攸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看见唐黎的脸上带了血迹,从额头上直流到面上,在满月的光芒下阴森可怖。
他伸手捂住了伤口,“主人,有人先我们一步进了城,已把里面打扫‘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