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你又去见那个书生了?”焱攸折起一封书信,封在竹筒里,瞧见宛月脸红到脖子,“刚刚想起要茶吃,才发现你这小蹄子又偷着跑了。看来我也是丈八灯台,照得着人家照不着自己。外头我看着倒是紧,家里边却松了,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想往外走便往外走,看看你们,哪个有奴才样子?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儿?”
宛月红着脸低声说,“叫莫远。”
焱攸看着她笑了,摇摇头不再理他,又去忙自己的事,宛月却站在她的案旁絮叨,“姑娘,他那个人确是个怪人,平素一是好画,二是好酒,为人又有时痴傻,有时轻狂。他家里收着十几副古画,他欣赏那些画时便如同痴人傻子一般,待收起画喝起酒来又轻狂放诞。虽然他确是有出口成章的本事,可那不把世人放在眼里的轻狂样儿真是……”宛月叹息地摇摇头。
焱攸又忍不住笑,“你这丫头,我看你是疯魔了,我跟你说,我可不会把我的丫鬟随便就给出去,让他死了那条心吧。”
一句话把宛月的脸说得更红,“主子别拿奴婢取笑,奴婢哪受得起。”她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主子,他还真是个不侍权贵的人,他爹爹从前做过大皇子身边的侍卫,可他都穷困潦倒了也不曾去巴结过大皇子。”
焱攸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竟有这么一层关系,我真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飞鸟冲了进来,楠木门被她摔得砰砰响。
宛月回过头去,这些日子飞鸟一直是她照管的,她也就比别人都多一个心神系在她身上,“这孩子,当真是在草原上野惯了,你再摔那门,我就叫小姐打你。”
飞鸟跑进来,却并不理她,旋风一般冲到焱攸身边,焱攸拍掉她身上的土,“这又是在哪里闯祸回来了?”
飞鸟连连摆手,“老爷……老爷……在准备……”她的中州话在着急的时候实在不顶用。
焱攸把自己的茶碗递给她,“行了行了,着急的时候用蛮族话说也使得。”
飞鸟喝了一碗茶终于把中州话说得顺了,“老爷在给你准备嫁妆,连婚期都订了,就是这个月二十五。”
焱攸愣了一下,宛月也愣住了,焱攸还没说话,宛月先勉强笑了一下,“你这孩子,若是撒谎,小姐就不喜欢你了。哪有小姐出阁的日子定了,小姐反不知道的?再说这个月二十五,那不就是三天以后吗?什么人有胆子逼老爷这么急地嫁女儿呢?难道是要嫁给皇上不成?”
飞鸟白了宛月一眼,她一向都觉得这个宛月好倒是好,就是蠢了些。“全家都知道呢,只有咱们这个院子和姐姐的人不知道,老爷不让告诉咱们。我是见他们都在忙,以为有热闹可以看,所以才去的。他们都以为我不会说中州话,所以他们说什么都不避着我。”
她说的太像那么回事了,宛月听呆了,回过头来两眼直直地看着焱攸,“会不会是要嫁给二皇子?或者不……不会是要嫁到大昱去吧,所以老爷不敢跟小姐说。”
焱攸没有回答她,“唐黎在外边吗?”
“我进来的时候他在外边廊下。”宛月赶紧说。
“叫他进来,你们都出去吧。”宛月不敢再停留,拉着飞鸟出门,飞鸟还不想走,被宛月硬拽了出去。
唐黎进来的时候就像是已经知道焱攸要问他什么了,“皇上下旨赐婚,老爷也同意这门亲事,……大皇子百里瑾。”
焱攸只觉得脑子又轰了一声,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好,我这才真是丈八灯台,照得着别人,照不着自己。我还算计别人呢,自己已经被人卖了。”
唐黎低下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咳嗽一声,“我是主子的人,可也是老爷的人,这事,让我难做。论理我该早跟主子说,可我又想想,就觉得没有必要了。此事已经被焱妃和老爷——只怕还有大皇子百里瑾,一齐在皇上那儿做成了,他们已经把主子舍出去了,主子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主子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逃婚,可我想主子逃婚之后必然会带着人去大昱国见肖慕风。主子,您的门客遍布天下,您一个人就顶得上十万兵马,肖慕风早晚会明白这一点,他会不择手段地利用你。我是您的奴才,可我更是大鄢的子民,您父亲说过,我是不在兵部挂名的将军。我唐黎不稀罕荣耀,只要忠诚。所以,我不能做违背大鄢的事儿,我不能让您逃走。”
焱攸沉默着看着唐黎,她那双眼显得更大,却看不出喜怒来。唐黎退了下去,不多一会,焱铭就匆忙赶来。
“攸儿。”
焱攸没回答他,焱铭叹了口气,倒也不急着哄劝女儿了,自己在一张楠木圈椅上坐下,慢悠悠地说,“在你太爷爷那代,咱们焱家就做过大鄢的大将军。以后百年,咱们焱家赫赫扬扬,虽经宠辱却不衰,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大约是靠往宫里送女人吧。”焱攸冷冷回答了一句。
焱铭一笑,“靠的是我们焱家从不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边。”
焱攸挑起两弯细眉。
焱铭看着自己的女儿,自己唯一的女儿,声音压得更低了,“何况,我的位子太高了,高得快要到了天上。皇上是不会允许我把女儿嫁给别人的,我的女婿就是我的半子,他一样能从我的手里接过权势,就如同我的儿子,一样有篡位谋逆的实力。攸儿,为了保住焱家,我只能把你嫁给皇上的儿子,除了百里瑾,便只有百里珉。而皇上,希望我把你嫁给百里瑾,他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持住权利的平衡,皇上自己的位子才够稳当。”
焱攸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她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要说,她有种愤怒,遭受了背叛时所感觉到的愤怒,可是她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叛她,她的表哥百里珉,她的姑母焱妃,她的父亲,还是说,整个大鄢……这些本来是她用尽气力效忠的对象,合起伙来出卖了她,她觉得灰心,比离开焱妃宫的那天还灰心。她终于发现自己也是个小女孩,也想要有人怜惜,她想找个人诉说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可是她听见自己说,“那就嫁吧,只是这事父亲早该和我说,我也只不过恼自己被人蒙在鼓里罢了。”她为自己说出口的话心惊,手放在了胸口,想摸一摸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这里。
焱铭听了她的话却终于放了心,“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心胸开阔的很,这些事终究都是想得明白的。唉,不过老父前些天还真是害怕攸儿你会一时想不开,想不明白处在咱们这个位置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