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一次在戈壁上升起。马匹早就已经不能用了,百里瑾把焱攸背在背上,焱攸看见肖慕风仍旧一言不发地独自走在最前面,她心里面也就不自在,缺水带来的痛苦让她的性子也跟着乖戾起来,半死不活地还想要发泄怨气,能折磨的也只有百里瑾。
“百里瑾,百里瑾,如果非常渴,你会喝马尿吗?”
百里瑾不理会她。
“你饿吗?”她的头搭在他的肩头,“要是我死了,你可以吃了我。”
“要是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死。”百里瑾说得很直接,就仿佛是理所应当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骗人,以前肖慕风也说过,可他现在……都不理我了。”焱攸视线模糊地看着前面的肖慕风。
“那不是他说的,攸儿,你记错了人。”百里瑾的眼睛看着前面,焱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胡说。”
“那就是他骗你,他骗了你,而且还不敢承认。”百里瑾脚步蹒跚,今天他有几次甚至摔在了地上,不过都用一只膝盖撑住了,没有把焱攸掉下去,“或者他已经不能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你一见我就喜欢我么?”焱攸轻笑,百里瑾也能感觉到她随着身体的不断虚弱,性子越来越乖戾起来,他几乎能猜到焱攸要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丑八怪,凭什么喜欢女孩子呢?”
百里瑾没有回答她,焱攸却不肯放过他,她的恶性子上来就非要折磨人不可,“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对我好些,就算你生的青面獠牙,我也会以身相许?”
焱攸感觉到百里瑾哆嗦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终于没有再说话。隔了好一阵子,百里瑾叹息一声,“攸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身上也难受,要是这么说你能舒服点,你就接着说吧。”
“你不讨厌我?”焱攸低声嘟囔了一句,隔了一会,胳膊搂住了百里瑾,声音变得低微了,“我本来以为我能出奇兵,杀掉阿古拉部可汗,让大鄢的军队迅速取胜。这一部分眼下也会是顺利的,现在阿古拉老可汗的儿子们为了争汗位,一定已经在草原上大肆调兵,父亲很快就会发现这些异常,这场战争距离结束已经不远了。只是……我没想到我这边会出现事先没法想到的纰漏。”
“你放心吧,我父皇对我厌烦得很,就算我到了大昱国被扣为人质,我父皇也不会用土地来交换我的。”百里瑾说得很直率,也毫不在意。
焱攸低低一笑,叹了口气,“把我放下吧,前面的路还不知有多远,你背着我,根本就走不出这片戈壁。”
百里瑾执拗地摇头,低下头奋力爬上一座沙丘。
“放下我吧,”焱攸抓着他的衣服,像是突然生起气来,“我命令你放下我。”
“姐姐。”小女孩忽然用蛮族话叫了一声,伸出手拉住了焱攸的袖子,“马上就会有水。”焱攸愣了一下,小女孩像是对焱攸有种奇特的依恋感,焱攸伸给她一只手,她立刻拉住了,“我闻到胡杨树的味道了。”
“胡杨?”
百里瑾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向他古怪地笑着,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是啊,胡杨,我也闻到了。攸儿,在戈壁滩,找到胡杨也就找到了水。应该不远了,再走一会就到了。”焱攸向前望,一阵眩晕让她什么也看不见,百里瑾又看了小女孩一眼,她咧嘴对他一笑。其实胡杨树哪里有什么远远就能闻到的味道,不过就是焱攸极少到北疆莽原来,不知道罢了。焱攸终于疲惫地安静下去,两只胳膊紧紧搂着百里瑾。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百里瑾唤了一声,“攸儿,”焱攸身子不舒服,呼吸声本来一直很重,百里瑾忽然想起来已经半天没听到声音了,“攸儿,”他心急火燎地又叫了一声,焱攸还是没有回答他。
“攸儿,”百里瑾慢慢把她放下,搂在怀里细看,人已经昏过去了,脸上也没了血色,嘴唇干裂得怕人,他伸手过去,却迟迟不敢去探焱攸的鼻息,手指也有些抖了,等到把手探过去,又因为一时太慌乱没感觉到鼻息。
焱攸忽然自己动了一下,咳嗽一声又缓了过来,笑出来,“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百里瑾没吭声,也不再管什么,把焱攸紧紧搂进怀里。
“你这人真是个怪人,又不曾欠我的情,我也不记得曾给过你什么好处,你做什么这样替我卖命呢?起先我还以为你有所图,可你既然贵为皇子,又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可我要死了,你竟然会哭?”焱攸模糊觉得心口里面发疼,却不知为何心痛。
“攸儿不会死的。”百里瑾小心地抚mo着她的头发,“你这个野丫头命硬得很,哪会死在这里。”
“你怎么敢叫我的小名儿呢?”焱攸笑了,到这份儿上倒不生气了。“你既叫了我小名儿,就跟我家里人一般了。我本来倒是讨厌姓百里的,可谁知道最后只有你陪我呢,我要是早认得你倒好了。唉,难不成人的命数真是早定的,早就刻在西方三生石上了?我倒跟你有缘分,非得你送我走。”
百里瑾轻叹了一口气,“我哪有那么大的福气,攸儿也不稀罕我这样的丑八怪。你放心,我对你好不好,都是我自己情愿,你不用欠我的情,我也不求你什么。再说攸儿,我会把你带出去的,所以别说这些话。”他低下头心头一阵难过,咬咬牙又道,“等回了京城,再不让你到处乱跑了,我会护着你,陪着你,凡你有什么心思愿望,我都会替你去做。”
焱攸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听说有人会陪她,模糊又像回到了宛河岸边,迷迷糊糊地就去拉那人的手,百里瑾连忙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又昏过去,登时急痛攻心,心如刀绞。又想起这一切都因肖慕风而起,再难压下怒火,心里便动了杀机。
还没动作,猛听见小女孩远远地用蛮语叫道,“姐姐,姐姐,前面有一片胡杨林。”
百里瑾以为又是小女孩在安慰焱攸,可小女孩连滚带爬地从沙丘上滑下来,手里还高举着她的水囊,百里瑾愣了一下,小女孩跑了过来,“哥哥,给你水,胡杨林,水。”
百里瑾接过那只沉重的水囊,才意识到自己连手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