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倾全部兵马北上,云南防控空虚。趁机,大理路蒙化州高兰神场寨主罗九第一个举义旗,奔威楚,在云南点燃反叛元廷的起义火种。周边各蛮部歃血盟誓,纷纷响应,斗争此起彼伏,云南成为自刘福通颍州起义之后的又一重镇。
中庆城行省府衙得报,行省平章忽先僵直目光,傻愣着瘫靠椅背,“毁了,……毁了,彻底毁了……”,慵倦无神,嘴角不停絮叨,彻底没了主意。
“大理帅府?”
站身边的断事官不老赤轻声插嘴。
忽先六神无主,心无定处,没听到。
不老赤稍抬高声,不紧不慢,道:
“帝国有难,大理路总管理当为国……”
“段功?”
断事官的话尚还没说完,平章忽先放在桌上的手怔怵一颤,随即捏住,抢着说出大理路总管的大名。
“段功……”
平章忽先再把大理国后裔段功大总管拈心头,目光暗沉,指尖用力按住红漆桌,心里又觉不靠谱。
宪宗蒙哥当朝时,他命四弟忽必烈领大将兀良哈台绕道吐蕃,革囊渡过金沙江,和平收降了大理国。及后,忽必烈得天下,云南首建行省,便于大理国旧地设置大理路府衙,授段功路总管兼大元帅,兵马不减,为朝廷镇边效劳。但,世祖忽必烈总不放心大理国,时时拈琢其诚服之心。尤其大将高蓬,祖父高泰祥曾任大理国国相,被蒙军俘后,斩于大理国国都五华楼下。他心里,终归不服,曾屡屡伺机报复。帅府另一大将杨智,智勇双全,全然不把外来的蒙元统治者放眼里。如此,为防大理国复叛,世祖皇帝忽必烈于是留下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忽哥赤镇守云南,朝廷敕封“梁王”。云南府治中心随即由西边的大理城移至云南中部的中庆城。忽哥赤终老后,长子也先帖木儿承梁王爵位,军事实力大为增强,他牢牢把控了云南全境。行省机构,虽平章政事仍在朝廷占有一品大臣的席位,但行省军政要务全控制在梁王手里,成了梁王边上的半傀儡官员了。文宗皇帝图帖木儿时代,梁王被调至紫荆关,留其二弟巴匝拉瓦尔密镇守云南,朝廷加封他为“镇南王”。把匝拉驻中庆城九龙池边的梁王宫,于东出八里左右的罗藏山扎军营。五万兵马雄踞四方,镇南王依旧集军政大权一身的镇边骁勇,行省平章配合管理政事。然而,这个时代的帝国朝廷,权臣过度干涉政务,各寻其主,助皇子兴兵夺嫡,党争不断。朝廷内耗,地方官僚体系政出多门,官员借机贪腐,暴对贫苦百姓。后期,居然连掌管地方监察事务的肃政廉访司官员也牵涉贪腐和坑害百姓的勾当。灾祸连连,百姓流离失所,对官府彻底冷心绝望。
元廷根基动摇,大理帅府当然会寻自保的二心。
镇南王把匝拉倾巢出兵,并非不顾大理帅府的后方威胁。其实,他想借机试探大理路总管段功的真实态度。镇南王心明,如若帝都朝廷不保,单凭自己旗下的五万兵马,饶是横刀压境西进,只要段功大元帅一声号令,大理国五万强兵骁勇随时可迎战。享其大理国曾经的赫赫威名,周边投诚蛮族部众再联合围攻而来,五万兵马终不敌。这些年,兵将年年奉供朝廷粮食兵马,民怨沸腾,蒙古官兵都不受老百姓待见,若真到了行省内兴兵打仗的境地,只怕罗藏山兵马要吃很多大亏。当然,镇南王心有底,天下终究咱蒙族人的天下,如若大理帅府仍心向朝廷,那南境起烽烟,段功大总管总会出兵保安宁的。若此,他才做出倾所有兵马北上的举动。
然而,镇南王的这个心计倒是把平章忽先架上了火焰山。
蛮族起兵,如若云南烽火不灭,作为朝廷一品大臣的行省平章,忽先怎么都逃不过朝廷的罪责。然完全镇住蛮兵叛乱,根本只能依靠大理帅府。可自己早成了镇南王架空的裸官,怎么可能撼动得了段功大元帅。当下,蛮族烽火突起,忽先犹如拔光羽毛的傻鸟,四处无办法,仰望府衙房梁,絮语兴叹。
“平章大人,”不老赤微微侧身,语声悠悠,“云南蛮部,不也有很多投诚帝国,拿了朝廷俸禄?”
忽先悸动一下头,似有惊喜,目光凝望过来,悠悠探问:
“以夷……制夷?”
不老赤一甩拂袖,慢声道:
“大人可以云南行省首尊之身份,整肃全身府衙万余官兵,然后联合投诚帝国的地方藩蛮部众,便可狠狠回击地方叛匪。”
不老赤语调自信有力,忽先投以肯定点头。
“而外……,“不老赤打住话,目光盯着平章,“属地军情万分紧急,记住……万分紧急,必须日夜兼程快马飞报大理总管府,命,……请,……请段总管火速出兵。”不老赤天性善权谋,从来不惧猜人心的朝廷权位纷争,振振有辞地说自己的谋略。
忽先眼眸忽闪光亮,像马上明白过来的样子,附和道:
“如此,……段总管?……镇南王?”
不老赤接过话,道:
“段总管得了军情急报,如不发兵,挑明了与朝廷构难,到时可到太后面前参他一奏。如若大理帅府得报出兵,蛮族藩兵那点闹腾根本经不起段帅部下的铁骑践踏。”
不老赤笑看忽先平章,朗声道:
“烽烟即灭,镇南王兴兵北上,根本想助朝廷铲除燕铁木儿这个朝廷蛀虫,为惨死紫荆关的兄长帖木儿不花及其部下的八千忠烈报仇雪恨。卜答失里太后称制朝廷,皇位继承,燕铁木儿素持异见,与她不合。太后心明,背后厉害分得清楚。谕旨封亲王忽剌台为御史台中丞,表明她已挑明态度,朝廷不可能发兵与镇南王兵戎相见。免军歌铁马厮杀,镇南王五万兵马北上,不可能折损兵卒。”
忽先平章捞起桌上茶盅大闷一口,嘴角留茶沫,道:
“如此,败也好,胜也好,不管云南蛮乱镇压得怎样,镇南王班师回云南时,咱府衙倒是可以好好向他报报军情。”
断事官不老赤笑而不语。
正此时,行省府衙外站赤探马报,“姚安府阿海率邦人御贼,俘蛮部乱兵三百。威楚蛮部阿斡、阿里备粮四百石,民丁千余人,助剿叛匪。蛮部朵甘思、朵思麻于云南西北境征讨叛匪。”
忽先面挂微笑,东路站赤探马报:
“仁德府达鲁花赤曲术整肃府衙官兵,于马龙州大败叛匪。”
不老赤脸上刚起皱笑,北路站赤探马飞骑报:
“罗罗斯,诸蛮俱叛。”
“罗罗斯!”
忽先平章滞住眼目,轮眼看着探马。
“平章大人,切莫心急,”断事官不老赤镇静道,“大理帅府该沉不住气了。当下,大人应以朝廷之命,急派使臣轻轻快报大理路大总管。”
断事官片言提醒,忽先马上回过神来。军情急,时不待,忽先亲笔密令:“藩蛮兵丁作乱,请段大总管速出兵。”笔墨落定,平章转身内室取大印,行省府衙印章红红压盖上,使臣纵马西驰大理。
北境建昌府,乃罗罗斯土司府的旧地。四周城墙高筑,当年,忽必烈大军南下,蒙古铁骑直捣城廓,烧杀屠城,蛮族首领撤加伯落荒逃入大凉山。元军控制建昌之后,朝廷置建昌府,委派达鲁花赤管理当地事务。可落逃的撤加伯牢记仇恨,隐入大凉山之后,聚族练兵,蓄养力量,时时准备杀回建昌,夺回祖宗之地。二十年时间,兵丁已及万人,撤加伯不顾年迈,三次率兵攻打建昌府。虽战事未曾得胜,故地未获,但多年的兵战,部下兵丁倒个个练就了纵马骑射的好本领。尤其部将阿荣,晓谋略,更善骑射和刀搏,与蒙古骑兵纵马拼杀,不管长枪短柄,弑于马下者时常都是壮实勇猛的蒙古兵将。歃血饮酒,指天盟誓,撤加伯祭告祖宗:终老后,阿荣将指定为罗罗斯部头人。后代子孙薪火不息,直至夺回祖宗基业。可谓天造试运,撤加伯尚能赤膊拼杀的年岁,镇南王倾尽旗下所有兵马北上,把云南大后方甩给了乏天无力的行省平章忽先。
聚义堂议,众兄弟表了攻打建昌的决心。
撤加伯却捋着颔下长须,心存疑虑。
阿荣也觉得甚是动手好时机,大头领面前拱手道:
“大理帅府,表面忠心朝廷,实则心怀二心。段帅手下的高蓬将军,还有杨智,两元大将,他们都牢记着老国相高泰祥的血仇。大总管段功看朝廷风吹何处决定行动。如今,镇南王单兵北犯,不可能顶得住朝廷军马。亲王作乱,太后执掌朝廷,此举,最不可能轻饶。只怕他镇南王,此一去,永不复返喽。……再者,右丞相燕铁木儿与太后政见不合,朝廷空虚内乱,日子不好过着呢。他段大元帅,怕是也想做他的大理国之君喽。”
阿荣加一把说辞,撤加伯打消了顾虑。
为谨慎行事,他暗中派把事长曹通领五位兄弟,连夜奔西番,准备联合有谋反意图的吐蕃地方头目果果里一起用兵,先占大渡河,进而南北夹击,攻打建昌。然而不巧,事出意外,宣慰司使长答失八都鲁先得官道站赤密报,于是设伏兵截杀了曹通等人。破除蛮兵南北联合的图谋,继而又派千户长五里多领两千兵马西进,设防阻击西蕃兵。
三日,不见曹通复返,撤加伯断定出事了。大头人本想放弃出兵,可阿荣和一帮兄弟气态高昂,雄心复仇,于是从了大家伙意愿,下山。
官兵先于城外两里处设伏,但见罗罗斯部数倍于自己的万余兵马大敌压境,军威已蔫了大半。得报曹通被杀,撤加伯咬牙切齿,阿荣纵马则纵马挥刀杀向敌阵。后方兵马倾出,凶猛冲杀过来……,未出兵卒,答失八都鲁见来势不可敌,慌忙下令撤兵,准备入城内利用城防阻击。可哪里来得及?前头军马进了大门,未等城门关闭,阿荣领兵已杀入后方敌阵。一阵血搏拼杀,喊杀声声,官府兵将不敌,四处慌忙奔命。
没费兵卒,罗罗斯藩兵便控制了建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