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南左将军王贲远遁以睢阳,以此城为中心构置防线,龟缩不出;大河以北,在痛击了陈余部后,除了留涉间两万余人守野王外,前将军蒙恬则率大部返回了太原郡。
一时间,秦廷对于东方叛乱的镇压除了南郡与共敖仍日夜游击战的武安君白仲外,于中国之境已不见战事。
若非章邯的二十万邢徒军刚抵濮阳,此刻的东方之民甚至有错觉大秦默认了六国复辟的举措。
一切如尉缭预料的那样,在大秦停止了武力镇压,没有了生存威胁后,东方各国间的蝇营狗苟之事也逐渐显露出来。
东海郡,郯县。
这座破旧的小邑即是有鹿乳奉亲之孝而闻名的郯子故里,又为齐魏争霸之时的马陵古战场,几经修缮又几经毁坏的低矮城垣见证了太多的荣辱兴衰。
而如今,刚刚成立的楚国则以这里为首善之地,虽其国只有一个半郡的大小,但无疑也使得郯县迎来了历史性的高光时刻。
时隔几百年后,景氏一族再一次坐上了楚国的王位,初登大宝,新任的楚王景驹既不急于收回被秦嘉掌控的国家大政,也没有对复国大业的长久规划,反而大肆征召当地民夫开始了对郯县的改造和重建,并重命名为郯郢。
和其他事相比,新都的建设工作景驹尤为关心,身着绛衣博袍头戴獬冠的楚王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郯郢的街头巷尾,亲自督促建造,宫殿、宗庙、公府、馆榭、地下宫室、离宫、坛、祠、警鼓台、舞台、观景楼阁等一应建筑全部都采用了楚地独特的干阑式构造,与旧郢不差分毫。
楚王不务正业,自封越公兼领大司马之职得以独揽大权的秦嘉与之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他还担心陈涉兴兵来伐而厉兵秣兵积极备战,谁曾想陈王也是徒有其表怂的一逼,除了派喷子过来过过嘴瘾外,基本上也就捏鼻子认了。
既然陈涉萎了,秦嘉也就在郯县高枕无忧地过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奢华生活,任谁相劝也无动于衷,造反那么辛苦,就不能歇会儿跳个舞吗?
“苟富贵,勿相忘。”这话是陈涉说的,但也就是说说而已,秦嘉则不然,他虽然不如陈王会说,却是做到了这一点。
当初与秦嘉一起谋逆作乱的对于铚人董缏、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几个革命战友如今都身居要职,地位显赫。
甚至于他们的亲朋旧故,大司马也没有亏待,早早地都安排上了占据大小茅坑,吃上一份皇粮。
若非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秦嘉都想把老家村口的土狗大黄纳入编制,端上铁饭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莫是如此。
新兴的楚国面积不大,而所谓娱乐也就那么多,太高雅的秦嘉又玩不转,不过传说中的酒肉池林倒是可以效仿一二来致敬古人。
饮酒、泡妹、蹦迪,玩的不亦乐乎,秦嘉与众人纸醉金迷,深陷其中。
只是,这一份享受被来自西方的消息所打断了,比起别的,这事由不得秦嘉不重视。
无遮大会上,大司马左手搂着齐女,右手揽着魏姬,眯缝的眼睛强睁开,说道:“任倪老贼为求富贵竟出卖故主,该杀,只可惜牵连了我大楚那么多贵戚,此事如今已在国中遍传,国人愤慨,不得不给一个说法。”
“吾倒是听闻。”令尹郑布捏了捏身旁女婢的脸颊,看着秦嘉说道:“故主罹难,多是齐人作崇。”
“齐人?”秦嘉有点懵,他怔愣地看着郑布,倒不是怀疑郑布消息来源的可靠性,而是他想不明白齐人竟敢在背后阴他们大楚,这事怎么也说不通啊。
“越公。”郑布解释道:“今之天下,暴秦日薄西山,摇摇欲坠,倾覆只在旦夕之间,除此外,各国强者,唯我大楚,关中义举,旦若可成,江淮两岸必为我楚所有,届时,当如昔日周天子般共主天下,这局面怕是齐人所不愿看到的。”
“呵!”莫敖朱鸡石听了郑布的话,冷哼一声道:“齐人!还当如今为桓公之时吗?敢欺我大楚,必讨之!”
这话,大司马不置可否,齐人不齐人的,秦嘉并不关心,只是如今大量的楚国贵胄命陨咸阳,群情激奋下,不做点什么怕是给不了国人一个交代。
只是伐齐呢还是征秦,一时间秦嘉也拿不定主意。
“那么?”秦嘉环顾左右,试问道:“我们打齐国?”
“吾愿为先锋,定破狄县,杀光他齐人!”朱鸡石愤慨道,打齐国,他兴奋不行,毕竟和虎狼之秦比起来,伐齐就像一场游行。
“嗯。”秦嘉也点点头,征秦他也没把握,不过打齐国他倒是不怵,早在战国末期,楚国就已对齐国形成了心理上的蔑视,毕竟曾兵峰直指齐南长城,阅军而归。
“吾也以为”
“臣下倒是有一谋。”三闾大夫丁疾提议道:“不如把这事交由逆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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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贵族罹难咸阳,这事对陈涉而言甚至连唏嘘都觉得多余,不过人都是虚伪的,表面上的张楚王数次哭到昏厥,甚至披麻戴孝地为熊负刍举报了盛大的葬礼,以衣冠冢归埋于陈郢之西南,供楚人们祭祀。
实际上,陈涉连熊负刍是否遇难都懒得去核实,在他看来,熊负刍是活着还是死了其实都无所谓,发挥剩余价值才最重要。
正牌的楚王死了,天下还有比他陈涉更有资格领导楚国的人吗?至于东海郡秦嘉,呵呵,这不也遣使前来了吗?
秦嘉的致书让陈王再一次找到了盟主的感觉,不仅如此,赵、魏、燕三国君主也为宗室贵族遇难这一事纷纷请陈涉做主。
没来的除了尚未复国的韩国,就只剩下齐国了。
至于没来会盟的原因也很简单,渭水刑罚之中,并没有他田氏宗亲遇害,甚至于连一个齐国人都没有。
事实如此,这种治丧大会,田儋真没有必要来参加。
只不过,这理由陈涉可不认同,恰时,陈涉对西征大秦也没什么底气,秦嘉又派人来说一切都是齐人在暗中做崇,那好,陈王不介意先拿齐国开刀来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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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县,令尹府邸。
玩到肾亏的郑布今日总算还知道回家,摒退了府中那些长时间得不到滋润如狼似虎的美娇娘们,郑布令人把守后院,他有重要的人需要见上一见。
庭院里,石案一座,古琴一张。
一中年男子端坐在琴旁,时不时操手拨弦,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
“琴不错。”郑布坐在中年男子一侧,看了眼后说道:“布虽不知乐,但也知此琴是世间少有。”
“少有吗?”中年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他轻轻抚摸着琴弦,像对恋人一般爱怜。
隐下不舍之情,中年男子看向郑布问道:“不知郑君以为,此琴当价几何?”
“这……”郑布迟疑,他之前说不懂琴不是谦虚,是真不懂,作为连续八代的落魄士人,君子六艺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令尹且猜猜。”
时下士人说话都有这个毛病,郑布不爽却也习惯了,他仔细又打量了此琴几分,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酬劳自己力促楚齐开战,这样想的话,这琴的价格也不低。
“或可百金?”郑布疑问道。
“百金?”中年男子嗮笑,他看着郑布朗声道:“此黄帝之号钟也!为齐桓之琴,价十万金亦趋之若鹜。”
中年男子的话让郑布惊愕不已,他再没有水平,“号钟”的大名也是听过的,只是此刻他没时间多虑,而是看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变得疑惑复杂起来。
“先生。”郑布后退一步,手掌慢慢握紧剑柄,试问道:“先生不过邯郸商贩,如何得有此宝?”
“哈哈。”郑布的紧张神情引得中年男子抚掌大笑,他道:“天下至宝从来不都是转手于商贾间吗?号钟,齐宫享有百余年,是故齐亡后,为秦人所得,然秦人粗鄙不识琴之瑰宝,方才使生购得。”
“原来如此。”这个解释说得通,郑布松开手掌,他作揖道:“是布孟浪,错怪先生了。”
“令尹大才之人,何必拘于小节。”中年男子说道:“一切旦凭吾之谋划,必当光大门楣。”
“那是自然。”郑布搓了搓手,双眸泛光道:“他日必不忘先生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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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被陈涉宣战,田儋始终处于懵逼的状态中,直至他收到了来自咸阳的消息。
数万宗亲贵胄因密谋反秦被刑杀于渭水,而之所以事泄都是他们齐国人的告奸……
这样的简直侮辱智商的反间计若说陈涉看不出来,打死田儋都不信,只不过眼看反齐合纵已经建立,田儋也放弃了试图与陈涉和解的想法,来吧,不就是五国伐齐吗,齐国不怕。
召集了自家兄弟田荣,田横来商讨应对之策,然而刚落坐还未等说话,就有谒者进前禀告:“秦青州刺史羌瘣遣使前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