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不下雨,弗雷斯就决定去死了。
其实也没什么,弗雷斯并不在意,因为人死后会变成飞鸟,飞回海上,然后冲进云里,落成雨,雨会在卡潘(维度里拉的神)的授意下变成土地母亲需要的样子,岩石,负鼠,仙人掌,或者是里拉人的精子。何况,弗雷斯的死可以救莫拉苏娜,只要下雨就好了。弗雷斯想起莫拉苏娜露水一样晶莹的眼睛紧闭着,心里就像被蝎子蛰了一般痛楚。
维度里拉是一片广袤的荒野。里拉人逐水而居,男子四处游猎,用石矛和回旋镖猎杀袋鼠、鸸鹋、蜥蜴等等,而女性则负责寻觅、采集露兜树果、鸟蛋、蜗牛和野蜜。干旱是常事,但这次,对缺水的恐惧紧紧地攥住了每一个里拉人的灵魂——已经有157次月落的时间没下过雨了。他们迁移了3次,但事实证明这块几近干涸的河滩可能是他们所能到达的,有最多水的地方。
祭雨台,祈雨巫师戴上涂满厚厚赭石的负鼠皮头饰,袋鼠牙做的项链,拿着几枚破碎的贝,咿咿呀呀的唱,女人回避,男人们则聚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用石刀在身上划下短痕,期望天空会像他们淌出血一样流出水,然后在伤口上撒上尘土和树皮,让疤痕凸起稳固。弗雷斯一直在划,像个固执地用石刀在棕榈树上划刻的孩子。胸口、手臂,密密的人字形伤口汩汩地渗出鲜红的血液,在他结实黝黑的皮肤上蜿蜒而下。
可是没有用,云聚了又散,连半点雨的影子都没有。祈雨巫师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去看男人们绝望的眼神,只是重复叨念那句维度里拉古老的谚语:“雨总是会来的”。
弗雷斯去问巫医莫拉苏娜的情况,巫医示意弗雷斯不要吵到草席上的莫拉苏娜。茅屋外,巫医告诉他,很多人都病了,因为缺水。莫拉苏娜病得更严重,因为她的卡米(维度里拉人灵魂里含水的那部分)已经所剩无几了,若10个月落内再不下雨,她就要和我们的祖先在一起了,变成飞鸟,返回大海。弗雷斯远远地看着莫拉苏娜,她睡得并不安稳,紧皱的眉头像是她在梦中与豹子搏斗。【我要她活着!】弗雷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亮悄然升起。别的里拉人都趁太阳下去,大地凉爽的时候四处走走,活动一下手脚,顺便捉几只白天藏在沙下不以寻找的蜥蜴。祈雨巫师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风蚀的岩石。弗雷斯走到他面前,跪下,双手交叠抵在额头上。祈雨巫师用他那干枯的手将弗雷斯的手放下,看着他清澈且坚定的眼睛。巫师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却满含悲痛,他知道弗雷斯要干什么,【把自己献祭给卡潘,以谋求一场雨。】
祈雨巫师“你是我们最好的猎手。”
弗雷斯:“把最好的献给卡潘。”
祈雨巫师:“你还没有娶莫拉苏娜,不用为她卡米负责。”
弗雷斯:“她值得。”
祈雨巫师:“你还没有孩子,你的伊娜(母亲)知道了会伤心的。”
弗雷斯:“我要去天上和伊娜团聚,她会原谅我的。”
祈雨巫师:“我们……舍不得你。”
弗雷斯:“请记住我。”
月圆。祈雨巫师吹响迪杰里多(挖空的粗树枝做成的乐器),带着共鸣感的低音在荒漠中回荡,弗雷斯放下手中的画石,泪水盈满眼眶。他把这次伟大的献祭画在了石壁上,他的生命将被干渴的大地倏尔吸收,他的灵魂属于卡潘,但记忆,属于维度里拉,属于即将健康地醒来的莫拉苏娜。
【不能哭,泪水会带走我的卡米,消散在空中。】弗雷斯擦干眼泪,接过女人们为他准备的干粮,和用树皮包裹着的含有水分的棕榈树心。男人们挨个用额头触碰他的额头,给他勇气,和最锋利的石矛,纹饰最复杂的回旋镖,这是里拉人在沙漠里站立的基础。弗雷斯没有再去看一眼莫拉苏娜,而是义无反顾地走向群星照亮的方向,走向沙漠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