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身影,却是一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少年,扎着红缨,披着长矛,身着战甲。
身旁有人劝解道:“殿下,孤城不守,我们还是暂避锋芒是好。”
“胡骑汹汹,似狼实虎,食我子民。我若不战而逃,有何面目去见父王,又有何面目去见乡亲父老?”
少年睥睨着城寨外的烽烟,决然道:“我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说。”
之后的故事就像流苏一样划过。镜子照的不那么真切,血雾被笼罩在银月之下,喊杀声渐远去。
再度登场的老朽,耕作于河南山阳之地,家里子女双全,老有所养……
更有白璧无瑕的美人,守着空房唱诗谣……
胖乎乎的道士含笑说道:“小师弟无恙,剩下的只是看他能否自己挣脱这十世幻觉了。”
年轻修士回想起自己当初“炼心”的一幕,脸色刷白,浑身抖了一抖:“难,难,难!即便是以一世的情羁縻,吾辈修士也要经过数年苦修才能洗净红尘。十世的人生,怕是比小师弟年岁不知道久多少,小师弟就此迷途犹未可知!恐怕到时候还要师傅出手,抹去这一幕记忆才是。”
胖乎乎的道士含笑道:“这也不算是坏事。咱们云鳌派修行的便是岁月,而这位小师弟即便再天资卓越,根基这道坎就难以越过,有着十世的补益,在抱丹之前便无需苦熬了。”
谈话间,二人对坐下棋,好不快哉,谁都没有注意到,童子的耳朵簌簌地抖动了一下。
“要不要表现得这么妖孽呢?”方文台暗想,“不,还是有个度吧。能不昧于凡俗的修仙种子是天才,但能轻易否决自己十世经历的人,绝对是妖孽——而且是要被除去的那种妖。”
于是他闭上眼,继续探寻自己的梦境。
……
“炼心台”上照应的是人的前世。
照铜镜的人就像是以身代之一样的陷入了幻境之中,所见所闻具会反映在铜镜之上。
而如果你原本就做贼心虚,想要遮掩自己的跟脚,却是恰恰弄巧成拙——“炼心台”可不是那么容易欺瞒的,而当它察觉到不妥之时,定然会上报长老、执事,到那时,即便你有通天法力,也逃脱不了“云鳌大阵”的镇压。
除非是灵台生明月,吾生照大洋的“灵台”境修士,才能于本质的灵明界限中争得那一线胜机。
但带艺投师的他派门徒,又怎的不会被察觉呢?
所以这种方法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鉴定”之法。
……
但是方文台绝不会忧虑这样的事情,即便他心里确实有鬼。
原因很简单。
他是来自异位面的穿越者,不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穿越者。
“方文台”的前世今生,自然干干净净。
就像他曾经附体的那个身份一样。
不经历这样的事情,很难想象出会存在这样难以筹算的人,因为跟脚的推断从根源起便是错的。
方文台,只是占据了这个身躯和真灵的“孤魂野鬼”而已,而哪怕是这个世界的夺舍之法,也无法取代真灵,成为真正的“转世”。
当当当。
山上的钟声响了三声,胖乎乎的道士想了想,对着年轻修士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年轻修士点点头,他的目光正落在棋局上。
于是胖乎乎的道士从身下取出了一块黑布,轻缓而又小心的蒙在铜镜之上。
童子痛苦而又留恋的睁开眼,他正在经历的……啊不对,是正在欣赏的,是一段悲情的人生,一个被将军当作弃子的逃兵,逃亡十年后见证了朝代的更替,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六岁了……
他的眼里恰到好处的露出了狰狞的神色:“豚子安敢欺我!”
这种话从童子嘴里说出来当真有种幽默感,但是胖乎乎的道士没有笑,他只是用食指一点方文台的眉心。
“这位师弟,你且歇息歇息。”胖乎乎道士慈悲道,“此生得证长生之果,昨日种种,具是资粮。”
“师兄,多谢你出手。”年轻修士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瓶:“这是一瓶‘龟寿丹’,还望师兄笑纳。”
胖乎乎道士自不推辞,望着灰蒙蒙的天,笑道:“师弟,天色已晚,快去回报方长老,免得他老人家,又责怪我性格温吞,不似大人了。”
年轻修士点了头,心里却想:“师傅说的也没什么差错啊?抱丹境界的大修士,竟然还如此温和可欺,真真活成了一只小乌龟了。”
……
一道虹光从天而降。
穿着白袍的真人搅拌着杯盏,像是要从茶叶的轨迹里看出天下的兴衰一样。
“师尊她老人家……”刚从中土归来的大德修士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质问道。
“你啊……还是没有长进。生老病死,乃是天地之术,吾等修士虽逆天而行,然太初已降,又有多少人能够胜天半子,长生久视呢?”
“师尊享年三千年,在征伐之道的修行者里已是长寿,所以山门不会因此而感到倾颓,更不会像你一样大喊大叫,哭哭啼啼。”真人重重地一挥袍:“成何体统!”
哭哭啼啼的修士被如此一喝骂,整个人变得优容起来。
原来她竟是一个面容姣好,可与日月争辉的美貌修士。
“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去中土闹腾了。”真人缓声道:“瀛洲虽小,容你折腾还是够的,回来吧。”
“瀛洲不小的。”女修士争辩道,“咱们云鳌派好歹也是天下有数的大派,执掌瀛洲龙气,经营许久,自然能盘踞一方。可是对于天下……我们有何益处呢?”
她质问道。
“而今神器疲敝,人皇昏聩,我们为何不去争上一争?”
真人问道:“你自比于三位道祖老爷,何如?”
“远不如。”
“如今之‘云鳌派’自比于当日之金鳖岛碧游宫又何如?”
“.……远不如。”
“封神旧事九千年,你竟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可想而知门中的子弟又当何如?”真人喟叹道:“我云鳌派的基业,恐怕无千年之寿了。”
……
“咱们云鳌派,兴起于六千年前。”还是那位师兄给方文台作着介绍,“祖师奉了始皇帝之命,东渡出海,寻找有着长生药的‘道祖老爷的道场’,金鳌岛。”
“好巧不巧,虽然道祖老爷避世不出,但咱们找到了瀛洲,嗯,也就是这里。”
当时的瀛洲还未有开化,凡人中甚至还没有组建出王朝。被祖师爷吊打也是理所应当。
“祖师爷愧对始皇帝,因此逡巡于瀛洲,不愿也不敢回中土;于是,他便领着三千童男童女,找着一个气运亨通之地立下道场,教化生民,这便是咱们‘云鳌派’的由来。”
“而今中土与瀛洲的互通有无越发频发,而瀛洲仙门与中土仙门更是源出同门,自然交好,两地虽远,但仍然有着牵连。”年轻修士向往道:“虽然瀛洲样样事物都以中土为模板,风土人情几乎一般无二,但到底还是太小,容不下第二只大鳌折腾。”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中土,去祖师爷来的地方看看!到底是怎样钟灵神秀的地界,屡屡出现横压一世的强者呢?”
方文台露出了好奇的眼光,诱惑着年轻修士继续讲下去。
“你想听中土的故事吗?好啊,而今中土的人皇乃是‘大隋建元武皇帝’,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神州易鼎!
方文台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心动了。他还知道,原来不论是在哪里,不论门派的风气是如何的崇尚自然,总有着人期盼着变革,渴望着争斗。
“师兄,我有点累了。”他脸上浮现出虚假的笑容和疲惫。
“小师弟,那就早点歇息吧。”年轻修士点点头,“明天,我继续来给你补课。”
“到了何时,我才能和师兄弟们一起学习修行长生之法啊?”方文台装着不甘心地问道。
“你还小,还在打根基的时候,不必急于求成也不能急于求成。”师兄严肃的告诫道,“当我的课程传授完的时候,难不成还让你去修习俗世科举之法不成?安心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