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溃败之兵是最为好认,衣甲皆不整,器械更无踪,散漫于四野,只有哀嚎声,远如猪突狼奔,近似恶鬼游魂。
登州城里为数不多的官军,现在都被安排在了四门值守,看着陆续逃回来的残兵败将,他们也是面带惊容,心中惶恐不安。
想一想今天早晨,王通判在城北点兵,战旗漫天,刀光曜日,三军肃然,那是多大的威势。全城百姓,你任谁来评说,都是官军此次定可一战功成,乡绅富户们,更是早把登云楼包下,就等大军凯旋,好为通判庆功。
可这才过了半日的功夫,竟然就败得如此之惨,为首的官将,竟是不见一个回来。若是此时有贼来攻,合成上下除了请降,是再无他途可想。要不是自己的家小还在城中,这些守城的官兵,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而对于这场大败,最难以释怀之人,是非程知州莫属了,当他得知兵败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天要亡他。
想他自青年入仕起,便可称得上是一路顺当,诸党相争他不参与,二府高位他不觊觎,理政地方时,他是得过且过。虽说没有什么令人称道的政绩,但也在同僚中,搏了个和善的美誉。非是他在的追求什么“无为之治”,而是他把那谨小慎微,当成了自己的处世之道。
那成想,这临到暮年,却赶上如此的坎坷,如今再去埋怨王通判的狂勃,已然是无用之功,但满城的官吏,竟无一人能够为他解忧。程知州突然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在心中暗道:“看来自己,已是到了急流勇退的日子了,也罢,若是此事可以善了,就去职归家,能够颐养天年,也是美事一桩呀!”
终于有几个官吏,忍受不住这份压抑,就出言建议道:“想我登州,能称之为善战者,唯有孙立一人耳,现如今敌至城下,寇临壕边,何不去沙门岛上,搬他来救!”
程知州听后摇了摇头,就将此意否决。并不是他是非不分,还在怨恨孙立,而是觉得,现如今,这城中兵马具失,凭借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扭转局势的。别说他是什么病尉迟,就是前唐的尉迟恭重生,也一样是办不到的。
可那些官吏却不死心,孙立在他们心中,已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自然是不会轻易的放弃。就又接着说道:“现在城中军马,十去其九,余下之人又皆是丧胆之辈,用其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孙家的商队却有精壮数百,几次遇贼,也都是从容而归,若能得此助力,虽说不敢言必胜,但自保定是无虞。还望知州三思,在此紧急之时,当先放下往日成见,齐力御敌才是。”
在诸多官吏的苦口婆心之下,程知州的心思,终于是有些松动了。不止是因为孙家还有几百部属可用,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调孙立来援,城中的这些下属,必会对他不满。现在可是多事之秋,要是不能做到上下一心,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座登州城。
想通了这些,程知州也就不会再去耽误时间,当即下令,派人去沙门岛上,通传孙立,让他回城,共商这御敌之事。
别看孙立这几日过得悠闲,但他心中也是异常的焦虑,此战的胜负,对他来说,自然是意义非凡。若能胜,他就还有几年功夫去积攒实力,可若是败,就只能立刻奔赴梁山。
可失去商队的供养,日后山寨所需的钱粮,就只能靠着劫掠地方来维持,那样的话,有失民心不说,还会过早的吸引官府的注意,这并非是孙立所想。
他所期望的状态是,要在群寇并起之时,梁山再举起义旗,也好能在浑水里摸鱼。等到金兵来犯那日,梁山就应该已是一方雄豪,可以自主命运。也只有这样,他们兄弟,才能于乱世之中博取富贵,而不是充作附庸,生死各安天命。
几日的时光,是稍纵即逝,小满还是没有传来音讯,孙立却已经是装不下去了。这一天,他没有去找许贯中,连饭也没有吃,独自一人躺在卧室,却又辗转难眠,只在心中做着各式的猜测。
忽然有人在屋外叫门,“孙管营,府里来人通传,说是知州相公有事急招。”
孙立听到后,立即来了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抓起了衣服冲了出去。看到来人是本营的狱卒,就对他问道:“来人在那,还说了些什么?”
“来人就在堂上,没说别的什么。”那狱卒回道。
孙立点头答应后,就往前堂走去,而就在这时,又看见了,许贯中与小满迎面走来。他便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对小满问道:“情况如何?”
小满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不妥时,才回答道:“登州现在已经没有可用之兵,朱、韩、王等人,皆以受死,陈都监和马指挥现在也暂住在登云山上。”
孙立在听到程知州派人来寻时,其实已经明白,闻焕章他们定然是取得了大胜。但是能够全歼登州之兵,这样的事情,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孙立也没有做出什么表态,只是招呼二人,让他们随自己先去登州一趟。
而登州的那位来使,对孙立则是甚为恭敬,这也更加说明,程知州现在恐怕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登州府衙门外,程知州亲自出迎,待看到孙立到来,便上前一把将其双手拉住。说道:“都怪我不能识人,轻信了旁人对你的诋毁,委屈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已上书替你申述,恢复官职,是指日可待。”
孙立说道:“相公对我的恩德,我是铭感五内,过去之事,就不用再提了。当下的情形我也知道,是刻不容缓,相公放心,我这就去招募部属,去登云山探个究竟。”
听孙立这话,他是有意要去登云山的。程知州就立马劝道:“你是有所不知,经此一战之后,本州兵马折损太过,守城之人尚且不够,还那有兵马可供征伐。你若能使城池不失,就是大功一件了,登云山的贼寇,还是让朝廷派兵来剿吧!”
孙立说道:“相公此言差矣,朝廷兵马若一日不至,我们就要严防一日,那城中百姓还如何生活?这日日防贼不是个道理。而且,我家商队也与他们碰过几面,观他们也不是那大奸大恶之人,若是能说服他们放了被俘的官兵,朝廷那里好做交代,登州防卫也有了凭仗,何乐而不为。”
程知州被孙立所言,说得心动,就问道:“若能如此是好,可你又有几成把握,若是贼人不许,再将你给扣住,这登州,还能靠谁来防贼。”
孙立说道:“相公放心,凭我的本事,自保还是无虞,不如先去试试,若是他们真不答应,咱们再死守城池也是不迟。”
程知州又问:“那你要带多少人同去?”
孙立说道:“又不是去对阵,多了也无益,带几个随从就好,我已安排了我那兄弟,他会配合官军守城,相公但放宽心便是。”
见孙立将城防之事,已经安排的十分详尽,程知州也就同意了他的想法。而孙立也不再做停留,与许贯中和小满,是一路快马加鞭,朝着登云山赶去。
等他们赶到山寨的时候,天色已晚,寨中是灯火通明,看样子是正在庆功。而孙立他们的到来,更是让众人兴奋不已,石勇是手舞足蹈的与孙立介绍着此战的始末,陈都监和马指挥却没有那种立功的喜悦。
孙立走到他二人面前,对他们说道:“如此的结果,非我所愿,毕竟这死伤之人,不是昔日的袍泽,便是现在的兄弟,实在是让人心痛的很。但二位的仗义行事,我还是十分感激的,特备了点薄礼,不日送到府上,还望二位笑纳。”
陈都监他们对谢礼什么的,倒是没有在意,只是一直追问孙立,要怎么来安排他们。
孙立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一起回去,一两天后,被俘的官军也都会被发放,待我把此间的俗事了清,就会辞去官职,登州日后的安宁,还是要依仗二位的。”
与他二人将事说清之后,孙立就找来闻焕章和吴用说道:“明日我会与程知州提出,让他拿米粮三万石,银钱一万贯,来换这被俘的官兵,他应该会答应。吴教授就带人押解这些粮食回梁山吧!而那一万贯钱财,就当作是谢礼,送于陈都监他们。”
又与闻焕章说道:“登云寨可以解散了,将弟兄们分开,指派些机灵的充作头目,把他们安排在,京东、河北各处紧要的军州,设立货栈。这事祖士远一直在做,只是人手不够,你先帮他一把。然后将大本营逐渐迁移到济州,但还是要重在保密,不能让外人看出你们与梁山的关系,这事教授回去也与天王知会一声。”
吴用点头答应,又说道:“这一明一暗两条路发展,是咱们早就商量好的,保正也知道此事要紧,是不会出了纰漏的。但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都准备要退往济州发展,你这沙门岛监押的职事,还做下去干吗?”
孙立说道:“既然答应要做一年,左右也不剩多少时间,就先干着吧!而且咱们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登州毕竟是海贸的根源,不能马虎,只留孙新在此我不放心,待把事情捋顺,再走不迟。还有就是,沙门岛上已经没有该死之人,我怕我走之后,他们会恢复原状,我有心搭救他们一番,但还没有想到这万全之策,所以还需要留上一段时日。”
当天夜里,孙立与一众兄弟,聊了整整一夜,将他们下一步的方向基本捋清,主要还是敛财。首先就是要在京东、河北,建立完善的商贸系统,同时也是完善的情报体系。
毕竟梁上一隅太小,没有什么战略纵深,被动防守是十分危险的。若是把战场扩大至整个京东、河北地区,不管是应对官军的征剿,还是与未来的女真相争,相对而言,要游刃有余的多。
待第二天一早,孙立就与陈都监他们一起回城。与程知州细说了“登云山匪寇”的要求。程知州听说能用钱粮换回一千四百多名官军的性命,是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吩咐府库大开,拨出钱粮,交与了孙立,将换俘之事全权委托与他。
孙立是十分的好奇,程知州好像比从前更加信任于他,既然没有半点担心,贼寇会言而无信,白抢了他的钱粮。
而许贯中的一番话,倒是惊醒了孙立,而且还惊出他一声冷汗。只听他说,“程知州能如此信任于你,恐怕是知道了此事,就是因你而起,但苦于没有对付你的办法,就只能先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