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狂奔近半个时辰,感觉怎么也有二三十里路了,这时孙立对那同伴说道:“歇歇吧,这么跑马会受不了的”。
那同伴闻言,便拉紧了缰绳,使马停下,孙立眯着眼睛看看左右,指着一片树林说道:“去那边,待天大亮再走”,说着也不等那同伴答应,就当先向那林中走去。
两人先将马栓在树干上,孙立反过身,用背倚着树,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又从衣服上扯下块步,一边细细的擦着眼睛,一边说道:“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这跟头栽大了,对了,兄弟你怎么称呼,那个营的?”
“提辖叫我小满就成,不在军籍,是府中的马倌儿。”那同伴,闭着眼睛,轻喘着气,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利落。
孙立忽然对眼前这人很感兴趣,出城时天太黑也没怎么留意他们几个,不想一会儿工夫就天人永隔了,转头看着他,尽管是满脸血污,但还是能看得出他年岁不大,肤色偏白,浓眉大眼薄嘴唇,“兄弟这不在军籍,却要随我出阵,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提辖想听?”这个叫小满的小伙子,对孙立是不答反问。
这话却使孙立越发的好奇,便说道:“左右现在无事,说来听听。”
小满也就打开了话匣子,一五一十的与孙立说了起来,原来他也是个苦命的,自幼父母双亡,好在有个好舅舅,对他是视如己出。他这个舅舅有个本事,就是很通马性,在军中有些名声,后来,被先前的王都监,给招到了身边,专门侍候他的坐骑,大小算个亲随。又因为这府中马倌儿出缺,这小满的舅舅又把家中所有的积蓄给拿出来,为小满谋了这个差事,按小满的说法,那可是他舅舅为了聘娶,住在巷口的刘寡妇,攒下的彩礼钱,可不曾想,因为随王都监出战,他舅舅也折在了那乱石岗。再后来,这府中要找这,出城求救的人选,因为没人愿意去,王通判就给出了个抓阄的主意,其实这小满倒也没有抓到,可却替那王通判的族侄顶了事,小满因为没有依靠,也只能答应,心想大不了自己出城多杀几个流寇,也算替舅舅报仇。
“哼,明知此事凶险,却把你推出来送死,真是一群腌臜的浊物。”孙立一听他是替人送死,就有些气不过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家中单剩我一个,到也没什么牵挂,何况老天保佑,我到底是活了下来,这不挺好吗!”这小满倒是看得开。
孙立也喜欢他这份豁达,便说道:“不说了,既然一起同生共死过,那么日后咱就是兄弟,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好了。”大战过后虽然很累,但他二人却毫无睡意,竟一直聊到了天明。
日近黄昏时分,孙立他们终于看到莱州治所掖县的城墙,整整一天的爬山涉水,已让他二人疲惫不堪,“兄弟,再使把力气,进城后咱再歇着,”孙立对小满说道。可小满都没力气与他答话,点了点头,用脚磕了下马腹,便任由马匹快慢,孙立见此,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把马往城中赶去。
入城时说明了来意,自有兵丁将他们带往州府,倒也顺利,门子进去通传片刻,莱州知州便要传见了他们,当孙立见那知州堂中坐定,忙上前施礼道:“卑职孙立,现任登州兵马提辖,见过相公,如今登州被流寇围困,情况紧急,卑职奉本州程知州之命,特来求救。”说着便把先前程知州准备的求救文书,呈递给这莱州知州。
莱州知州抬了下手接住,一边看着文书,一边说道:“与我详尽的说说,这登州的前因后果。”孙立又施一礼后,忙把登州流民围城的前后,都仔细的说与莱州知州。
那知州听后,没再问话,只是静静思虑了一会儿,便对身旁的随侍说道:“去请宗县令过府议事,告知他是军情要事,不可耽搁。”又吩咐孙立二人先去用饭,稍后等到宗县令来了,再通传他们过来回话。
孙立很是疑惑,这样的军情大事,一不找州中佐官,二不传营里的将校,而是通传一个附州的县令来商议,着实让人费解,但疑惑归疑惑,孙立又无法询问此事,只得向那知州称谢后,随着侍从下去用饭。
饭菜不错,有鱼有肉,两个人这一天,还真没正经的吃过什么东西哪,真是饿的狠了,粗瓷大碗装的稻米饭,一人三四碗,唬得陪同的公人们直问“这登州断粮几天了,竟把你们饿成这样”。孙立与他们道了缘由,只说登州粮草是不缺的,但他二人连日奔波,先前还经历了一场恶战,所以饿的狠了,才成这样。公人们看他二人风尘仆仆,满身血污的样子,便知道孙立说的是实情,一个个都佩服孙立二人忠义勇武。孙立也趁机向他打听了一下莱州情况,公人们也都不隐瞒,直接告诉他们这莱州兵马的情况,正闲聊到莱州诸将的本事时,来人传话说,知州要孙立过去答话。
待孙立来到堂中时,看到除了那莱州知州外,还有一位年近五十的官员,想必这便是那宗县令了。正欲上前施礼,却被那官员拦下问道:“孙提辖,那流寇头目黄承已被你伤了是吧?”
孙立先看那官员一眼,又看看那知州,莱州知州明白孙立意思,就吩咐道:“大概情况我已说与宗县令了,现在你只需回答宗县令疑问即可。”孙立听闻连忙称是,复又对宗县令说道“那寇首已被在下所伤,而且伤势应该不轻,十天半月休想上阵。”宗县令也不置可否,接着问道:“那流民青壮多少,可曾单列成营,马匹多少,器械如何?”
孙立听闻此言,便知道这宗县令,倒也颇通军事。于是就一一答道:“流民虽说过万,但青壮不足半数,大多与老弱混合,不曾单列营盘,除那寇首黄承身边长聚着十余骑外,再无车马,刀枪只有数百件,弓箭更是极少,大多使棍棒与农具,若非我们先前被伏,兵马折损过半,贼人其实不足为虑。”
宗县令听后,只略做思考,便向莱州知州言道:“既然如此,兵贵神速,我等连夜整备,明日便出兵吧。”
那知州闻言大惊,连忙说道:“汝霖兄,是不是草率了些,毕竟流寇可是过万,我莱州只有两营禁军,厢兵那堪征战,不如先行文青州、密州,多集些兵马,不是更加稳妥些。”
孙立也觉得突然,本来依照程知州的计划,也是让他先到莱州,后去青州,待集结起大军,再行解围之策的,毕竟登州是城高粮足,虽说进剿流寇,兵马有些不够,但若说是防守,就是围上三四个月,那也是无虞的呀!难道是这宗县令立功心切,可这也太小看这些流寇了,毕竟那也是大败过登州兵马的武装力量哪。
还没等孙立理出个头绪,那宗县令就对莱州知州答道:“公相明鉴,那登州流寇新聚不久,人心松散,先前大胜全凭一腔血气,现如今是粮草不继,日久生疲,现在又伤了主将,军心必然会浮动,趁着他们人心惶惶之际,一对精锐禁军突然袭击,必定可以一击即溃。
“可是兵力相差还是过于悬殊了!”莱州知州还是顾虑重重。
宗县令不待知州说完就接道:“流寇辎重全凭劫掠,我军晚到一日,登州百姓就多受难一日,而且时日一长,流寇见破城无望,说不定就会避入山林,到那时,才叫征缴不易,反而只能坐视其大,为祸地方。何况,青州兵马我们也要用,明日,我只带两营禁军前去,后日方到登州,在我等交战之时,不求歼敌多少,只是一味轰赶,登州靠海,流寇只能向莱州方向奔逃,那时青州、密州的兵马已到莱州,合力在此设伏,必能一战功成。
“宗县令,当真是好算计!昨夜我等只有七骑出城,正面闯营,竟然可以透阵而出,可见宗县令所料不差,那些流寇人心思变,皆不肯用命,当初我也在想,若是有一营骑兵同来,兴许当夜就可以端了他那营盘。”孙立听得入神,不由出声道。
那宗县令,听到孙立称赞,面上也不见喜色,只是对孙立抱拳还了一礼,便看向那莱州知州,只见那知州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了你们,有汝霖兄亲自出马,我自是十分放心的,只望你能处处小心,早日奏凯而还,出兵所用,但有所需,尽可与我明言。”
又对孙立说道:“这位宗县令名泽,字汝霖,原本是本官的同年,所以本官知他最爱研习兵事,自幼勤学武艺,久看兵书,以本官看来,这州中诸将没一个比的上他,此次有他亲去,料想此事无虞。你既然了解登州事态,就跟随宗县令左右好做个参详,至于求救青州的事,本官自会理会,稍后便派人去信,也算省了你这趟辛苦。”
那边的宗泽,已经与知州商讨完了出兵的细节,回头看见孙立如同呆傻一般的没有半点动静,便走过来叫他“孙提辖,你还有其他事要说马?”。
“啊,说什么?”孙立这才惊醒过来,原来是刚才听了那莱州知州所言,这位宗县令,竟是那抗金名将宗泽,不由的被震惊到了。在两宋交替时,金兵在遇见宋军时,真就如同虎豹见到了牛羊,那是望所向睥睨,连战连胜,自认为,这宋人孱弱不堪,灭宋无非只是时间的问题。直到他们遇到了宗泽时才明白,这汉家儿郎也是不可轻辱的,靖康元年至建炎元年这两年时间,宗泽担任河北兵马都总管,联络了两河的义士,启用了岳飞等将领,与金兵大战十余次皆得大胜,杀得金兵直喊宗爷爷,那可是真喊,甚至连金军各处联络的文书,都直接写着,这宗爷爷如何,如何。只可惜,他在留守东京的时候,接连上书二十余次与那高宗赵构,要求他还都于东京,但却不被采纳,最终是忧愤成疾,临终时尚思国事,在大喊三声过“河后”之后,才吐血身亡。
孙立这可是第一次见着活的,得以流传青史的历史人物,心中那能不激动,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写着名族英雄,永垂不朽的光环,在宗泽头顶盘旋,让人有一种想要对他顶礼膜拜的感觉,萦绕在自己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