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时代的天气好,空气中只有草木与泥土的芬芳,夜半三分时,没了白天的那般燥热,更是周身舒爽,抬眼看去,如同涂了墨汁的天幕,显得是月朗星稀,孙立觉得是时候动身了。
“来,孙提辖,喝了这碗得胜酒,愿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程知州如约来到西门,为孙立送行,从他满眼希冀的目光,就能看出此事对他的重要性,登州,可是万万不能在他手中有失的,否则城外上万的流寇能饶他,可这大宋国法却,饶不了他,而孙立在他眼中,是目前为止,可以搬来救兵以解登州之围的,最大依仗。
孙立当下一口气喝干了酒,目光坚定的回道:“职下必不负公相所望”,他这话是说给程知州安心的,但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朱指挥,这时带了一行人走过来说道:“孙提辖,这六人是城中仅剩几位精于控马的壮士了,你且带上多少也是个助力。”
为了不引起敌人警觉,此时在西门的人并不多,气氛显的很是肃然,孙立看着身旁站立的六个精壮的汉子,他们的眼神中没有那种对于生死的惊慌与恐惧,更没有为国杀敌的激荡与壮烈,有的只是一种不以为然,心如死灰的木然。孙立心想,满城只有六人可以控马,这肯定不是实话,虽然前次出城多有折损,但五六十人还是可以找到的,而眼前这仅仅的六人,怕是多方权衡后,挑出来充当炮灰使用的吧。不过这时候同情是没用的,于是孙立只对他们吩咐道:“夜色深沉,出城之后跟紧我,莫要走失了”。看众人都是点头答应,满口称是,便又说道:“愿上苍保佑我们,如果能活着回来,今后我们就是兄弟,现在上马,准备出发”。
一行七人都翻身上了马,孙立抱着拳环顾左右,送行众人也都抱拳还礼皆称“保重”。这时只听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传来,知是城门开了,孙立看见城门开到能容一马过去时,猛地暴喝一声“驾”,同时猛抽一下马股,马儿吃痛,四踢翻飞,如离弦之箭穿门而过,其余的六骑,也是紧紧跟随在后。
待出城后,看到了在里许处,由阵阵篝火之光映衬下的敌营,心下暗道,终究只是些流寇,行军布阵真是毫无章法,竟将营盘安在城下。要是自己是登州的主帅,就招募城中青壮,趁其不备之时,再猛得冲出来,定可杀散这伙流民,那用得着求救于他处。
看着敌营渐近,这时孙立猛的摇了摇头,理清了思路,不再做他想,腾出了左手,取下吊钩上的长枪,提到腋下。回头对六人提醒道,“敌营已到,莫要犹豫,只管冲锋,我们都要活着回家!”
“敌袭…唔!”快冲到营门时,终被发现,是几个巡营的流寇,当先一人刚喊出声,孙立已到他眼前,长枪直出,就捅穿了那厮的咽喉。这时敌营瞬间嘈杂起来,四处都有人大喊大叫,声浪应是传进城内,可见那城头忽然间火把无数,人影绰绰。孙立他们不敢停留,径直往营里冲,手也是不停,长枪频频探出,前格后挡,左突右刺,顷刻间已有数条人命折在他手,其余众人也是挥斧抡刀、挺枪刺矛,杀的是不亦乐乎,一时间流寇被杀的是鬼哭狼嚎,竟然无人敢上前阻上一阻。
但是贼寇毕竟数量众多,越深至营中,流寇越众,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如山似海,围的那是水泄不通。因为这敌寇人数众多战马已是跑不起来了,只能慢慢腾挪,先前被杀的胆寒的流寇,又一个个,拿着刀枪,提上棍棒试着攻来。孙立可不敢给他们这种机会,出枪的速度极快,只往要害上扎,每一枪都要带起一片血雾,那场面真如暴雨击打梨花,过程足可谓赏目,后果却直惊人心。
时间渐渐拉长,孙立杀的已是手臂发麻,心想如此下去可是不成,不可再做纠缠,“哎呀…啊!”这时孙立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暗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是两个同伴先后被人打下马来,身上血肉模糊,眼见是活不成了,其他诸人也是个个带伤,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孙立见此情况,急忙大声喝道:“不要慌,跟紧了,我定能带你们杀出去”。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同伴落马,孙立就要上前搭救,那知那厮这时却喊,“饶命啊,饶命,我降了,我降…啊”,可就在这孙立一愣神的时间,几个流寇就用刀枪杀了那厮。孙立大怒,直冲过去大喝着“贼人好胆”,接着就将长枪扎入一个流寇的心口,许是恨极了,竟直接扎个穿透,一时间倒不好拔出来了,这时几个眼尖的就想乘机而上,好结果了孙立。眼看着流寇们,快速的围拢了上来,孙立果断的弃了枪,然后从背后抽出一只虎眼竹节鞭来,可才刚抽出来多半,一只长枪就直冲孙立脸上扎来,只见孙立右手弃了缰绳,握住流寇的枪尖,左手是一鞭打在这流寇头顶,只打的这厮,是脑浆四射。
其他流寇看孙立如此悍勇又纷纷退开,孙立见他们都被自己杀的怕了,不由兴起,竟大笑起来。此时的孙立已是浑身浴血,仿佛是杀神临世,恶鬼投身,群寇见他放声大笑,更加惊惧万分,又是退开不少,孙立每前行一步,群寇则必然要后退一步,就这样往复了十几步,忽然孙立看到眼前的一处篝火堆,嘴角露笑,计上心头。群寇见他又笑,不由心慌,都是速退几步,就怕被眼前的这个杀神,给看上,枉送了性命,可孙立却不往那人群中去,反倒冲向那火堆扎枪,流寇还在疑惑时,只见孙立猛得挑枪,只把那着火的木炭,挑的是四散飞溅。正值七月,天干物燥,流寇营盘多是茅草布匹,沾点火星就能引着,其余三人见孙立行事,是立刻明白,也都去点那营帐粮垛,刹那间是火光冲天。
火势是越来越大,炙热的空气,呛人的烟尘,到处都是哭喊和哀嚎的声音,那景象就如同修罗地狱一般。孙立还在奋力搏杀,又有一人被冲散了,生死不知,但孙立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憋着一口气就要冲出去了。围困孙立一行的人是越来越少,大多流寇都去忙于取水救火了,终于前方再无营帐,是一片开阔之地,冲出来了!
“戳鸟,你往哪里逃!”
突闻这声暴喝,孙立是猛然一惊,六识十分敏锐的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在逼近,本能般的伏下了身子。“嗡”的一声,是箭簇带出的破空声,好大的力气,竟带起一阵劲风来,刮过了孙立的后背,“啊”一声惨叫在身边响起,这一箭,便贯穿了一个人的头颅,孙立则又少了一位同伴。
终于看清来人,一行十数骑,最当先的汉子身材雄壮,阔额重髯,显眼浓眉,手里还提着弓,刚才那一箭,应该就是出自他手。孙立看到对方有马,便对身旁仅剩的一位同伴说道:“你先走,我来拖他一阵,”不想那同伴倒是个讲义气的汉子,说什么也要陪孙立一起“同生共死”,死活不愿先走。孙立那有时间劝他,便让他在一旁掠阵,自己打马向前问那壮汉,“尔等何人,可敢出阵较量一番?”
那壮汉先是大笑一阵,对答道:“不想这登州到也有些个人物,爷爷便是黄承,刀下从不斩无名之鬼,速速报上名来,爷爷留你一个全尸…”,说着就提刀驾马冲了过来。
两人相间本就不远,眨眼间黄承就冲到孙立面前,横挥一刀就往孙立胸口上扫,这一刀势大力沉,带出一阵“嗡嗡”的破空之声。孙立反手拿着钢鞭,迎着刀口抡出,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刀与鞭是应声而弹开,“好气力,某家登州孙立”孙立开口道。
黄承可没有想到这孙立的力气这么大,全力一击竟被挡了回来,力的反作用,是震的他虎口发麻,心中生怯,起了别样的心思。原来他本是海州的一个猎户人家,没正经学过什么武艺,只是天生力大,从小捕猎倒是学了一手好箭术。本来有这般手段,就是赶上灾年也不至于饿着,但是偏赶上这朝廷新设了个“稻田所”,把海州附近山野树林,都给划成了公田,山民捕猎那是要缴纳租金的,私自捕猎会以盗窃罪来论处。这黄承就是因为偷猎被发现,为免牢狱之灾,不得已才成了流民的,本想在这,登州地界,可以重操旧业,可是官府硬是要将他遣送回去,他可是戴罪之身,如何肯走,正在愁苦之时,却赶上了转机。只因为官兵驱赶流民手段苛暴,流民是怨恨不已,最终起了冲突,黄承因为有勇力,被推选为首领,自小的捕猎生涯让他对大山深林十分的熟悉,带着流民钻山沟、布陷阱、下套子,只不过这一次的猎物变成登州官兵,这其中最大的猎物“王都监”,就是被黄承自己亲手猎获的。
黄承脑中在思量着对策,可两人这手段,却没有停下来,左劈右砍又斗了三五回合,皆是全力招呼,一双手臂是酸困不已,眼看这气力是跟不上了。心中暗道,看来还的要用老招,那姓王的没防住,哼,这姓孙的也定是不行,只见他的右手插进腰后的布袋中…
以孙立的耳目,怎么会看不到黄承的动作,知道他是要使用暗器,就加了小心,防备着他,而这几个回合下来,孙立也摸清了这黄承的路数,只有一身好力气,手段套路太过粗糙,其实胜之不难,现在只是想找个破绽活擒了他。
这时,只见那黄承,先使了个单刀直入,借着马势,单手提刀,直挺挺的冲向孙立,孙立侧身避过了刀锋,看到有了机会,就抡起了钢鞭,作势要打。可这也是黄承的计略,只见他右手一抖,一团白雾扑向孙立,孙立原是早有防备的,立刻扭身避过,可紧接着感到这双目生涩近而胀痛,原来这黄承的暗器,竟是那石灰粉末。
孙立此时心中生恨,可是双目难睁,只能凭着耳中声响,挥出手中钢鞭,紧接着便听到那黄承惨叫,孙立知道这是打着了,便不做他想,冲着自己同伴喊道,我双眼现在难以视物,你速带我离去。
那同伴在边上看的真切,早已过来,拉起孙立战马的缰绳,就要带着孙立离去,至于那黄承,是被孙立打中左肩,早已栽下马来,疼的直接晕死过去,余下的流寇看的心慌,都跑去救他,竟然任凭孙立他们离去,没一个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