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公候传家,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单看这高约丈余的门楼,是飞檐斗拱,中间双层门楣上的云纹也雕刻的精细,神宗亲题“公忠体国”的匾额正悬挂在中间,门第等次一眼可知。今日为迎四方宾客,是中门大开,此时正值初春,院里已是一片盎然,现在又是张灯结彩,家中仆从也都穿了新衣,到处透着一派喜气洋洋。
林冲应该是常来此处,家中下人大多相熟,收了礼物,做完记录,竟然不用通传,便直接将他二人往后面的园圃带去,还于路上向林冲解释,“今年宴请的多是常来往的朋友,也没有多少人,便就在花园置酒待客,也好一并赏了春景。”孙立在经过林冲一日的介绍,也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祖上有“武烈王高琼,仁宣高皇后,大将军高遵裕”等人,就是这“高公纪”本人,也是神宗、哲宗年间的朝中重臣。不过现下吗,不说是家道中落,也已是昨日黄花了,要不然林冲凭着有这般关系,那高俅不用看顾他这“本家”的颜面,就敢恣意妄为?
待二人来至在园圃花厅之中,林冲一见了那高公纪,就行稽首大礼相拜,孙立一见,便也跟着跪下,随着林冲念了祝词。那边高公纪笑称“礼重”,这边就自有人来相扶,待他二人站起身来,高公纪便抬手相招,二人便有上前见礼。高公纪又指着孙立,向林冲问道:“这位是?”林冲连忙介绍道:“此乃我结义的兄弟孙立,现为登州军官,正好来京公干,听得高公做寿,便要随我过来拜贺。”
高公纪听后是面带笑容,正要出言相谢,可旁边有一位年约三四十的男子,却抢先说道:“原来是故人当面。”这一句来的突兀,几人便都看向他,那人面朝高公,接着说道:“说是故人,我们却从未见过面,只是知道个名姓,我便收了好大的礼物。”
“您是安仁村的闻教授?”孙立一听,原来是他呀!本来在原著中也没见他出过什么奇谋妙策,只是因为祖士远推崇得紧,才有了这结交之心,这段时间事杂,便早把这事忘得干净,不想今日在这儿相遇,看来也是有缘。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那么孙官人现在可以一解我惑吗?”闻焕章问道。
高公纪大概也觉得稀奇,也接话道:“先坐下,再细细道来。”
孙立先插手相谢,就坐在林冲下首,这才开口说道:“我本也不识闻先生大名,只因有位叫祖士远的朋友,十分推崇先生,时常与我谈论先生好处,我便有了结交之心,上次实是不巧,与先生失之交臂,不想又在此想见,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高公纪笑道:“缘分当是不浅,登州孙立之名,老夫也是听闻过的,忠肝义胆,除暴安良,是个好男儿。”
听了高公纪的夸赞,孙立赶忙起身相谢,但心中却是茫然,像高公纪这般人物,又怎会听闻过自己的名姓,拿眼观瞧林冲,见他也是迷茫,可不是林冲,又是谁在这东京,肯为他扬名。
高公纪也是看出了孙立的疑惑,便对他笑道:“你的事情,并不是你义兄林冲所传。”又转头与花厅中的众人解释道:“你们也知,老夫闲暇时就爱听个说本,前些时候听人说起,那杨老才有了新书,便招了过来,也是巧了,就说的是这登州孙立为民除害的故事。”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致,其中有一老者便对高公纪言道:“既然都编了话本,这故事想必是出彩,高公不如就与我等说说,也让我等听个新奇。”
“能骑劣马善使鞭,斩将夺旗若等闲。虽有霹雳降魔手,常怀慈悲在胸间。心念流民饥寒苦,毁室拆家换米盐。路遇强寇欺良善,三拳打死弃陇田。”高公纪先是念道了几句话本中的歪诗,才对那老者回道:“你徐京好歹也是节度一方,还是这般毛躁,这书中之人已立当堂,还用老夫再费这口舌。”
孙立见他们说得热闹,自己却是一脸的懵逼,这都是,哪跟哪呀!当今娱乐事业如此发达吗?这一不小心就上今日头条了,不是说好的要低调做人,闷头发财嘛。
林冲用手肘碰了碰孙立,悄声说道:“兄弟,你就与诸位说说,行侠仗义,也是我辈正当为之,你竟与我也瞒着,着实不该呀!”
孙立便站起身,作了一个环揖,对众人说道:“真是羞愧难当,也就是一个乡间土豪,仗着有个小吏做亲,就敢横行乡里,欺压良善,别说是我,在座诸位要是碰上,又有谁会放任不管,就这点小事也值当传扬,实在是让在下无地自容呢。”
闻焕章上前说道:“勿以善小而不为,何况惩恶扬善此乃大义,孙兄弟又何必自谦,蒙高公错爱,这在座诸位,多是江湖儿女,尽为绿林出身,最喜听闻如你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又怎会有半点不敬之意呢。”说罢还为孙立将厅中众人一一与孙立做了介绍,“拦路虎杨温,乃令公后人、独行虎张开,曾是太行山巨寇、老猿徐京,是我泽州的旧友,也曾杀过那脏官污吏,现在却是因为积功,而节度上党军。”
孙立一听,原来是这几位呀!便立即上前见礼,“晚辈孙立,见过各位江湖前辈,军中先长。”别看他嘴上是说着客气话,心里却也不以为然,不过是些,受了招安的匪寇,别看现在一个个也能官称太尉,节度一方。但是朝中之人,又有几人能拿正眼看他们,等那高太尉预征剿梁山之时,一个招呼,不都地巴巴得过来,驻马于阵前,效力于帐下。孙立自认,江湖中人既然愿受这官家管束,就应该洗心革面,低调做人,与往日种种进行切割,而不是每日里追忆以往,把这“杀官造反”当成美谈,平白遭人嫉恨,最后弄得江湖,朝廷,两边都不待见。
现在,回头再想想闻焕章怀才不遇这事,也就不难理解了,一个秀才,不去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作几篇盛世文章,歌颂一番官家的英明,蔡相的辛劳,空享这“丰亨豫大”已是不该。反而终日里与这些过气的山贼,年老的流氓厮混在一起,抱怨着朝政不清,执政们昏聩,就这样还怎么能让组织放心,让领导们信任。
“看来这闻焕章,也只有跟着我们兄弟,才算是找到了条正道。”孙立瞎想了一气后,得到的总结是,他闻焕章对于朝廷,那是啥也不是,但是却很符合孙立的气质,当下也就有了招揽的心思。
经过这段插曲,花厅的氛围已是极好,又都是些粗俗的糙汉,说上几个不荤不素的段子,那就叫一个其乐融融。而孙立,那也是经过新世纪文化洗礼过的,几个风骚中略带典雅,庄重里不免流俗的故事,还是拿的出手的。所以经过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后,立刻让他们惊为天人,几个老货全都围在孙立身旁,深怕漏掉一字。而孙立呢,是稍感口渴,就有节度过来倒酒,略觉疲乏,太尉便跑来捶肩,一个个都把孙立当成难得的知音,徐京许下个司马,要招孙立去上党,高公纪承诺了指挥,就要留他在京中。
孙立看着眼前场景,心想难道我的金手指,就是讲几个荤段子?
花厅众人还在笑闹之时,有个高府的仆从跑进来传话,说是殿帅府的高太尉派了干人前来送礼,还要面见高公,说是太尉有事通传。众人一听顿时便焦躁了起来,徐京是个沉不住气的,当先言道:“这高俅本事不大,架子倒是不小,高公做寿他也敢慢待,不如将那来人打发回去,告诉他高俅,府上不缺他那点东西。”
闻焕章却觉得如此不妥,就向高公劝道:“那高俅是官家近人,这刚晋了殿帅,总领御前,难免有些志得意满,左右以后还是同僚,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高公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高公纪这心里其实也明白,他这横班之首,就是个虚衔,比不了三衙太尉的赫赫权势,又何必争这一时意气,收了东西,打发了来人也就罢了,想通了这层,便对家仆吩咐,就把那来人请到花厅相见。
孙立一见这两个太尉府的干人,竟然还有个相熟的,只看那两人先向高公见礼,“周昂、陆谦见过太尉,殿帅政务繁杂抽不得身,又记挂高公做寿,就命我二人前来恭贺…”。高公纪听后,当下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便吩咐了他二人坐在孙立的下首,陆谦见了林冲、孙立,自然要过来说话,“不想林兄与孙兄弟也在,陆谦失敬了。”林冲、孙立自是抱拳还礼,口称“不敢”。
孙立见陆谦眉眼带笑,容光焕发,想必他已是抱上了高俅的大腿,倒也是个善于钻营之辈,而那周昂就要沉稳得多,身上自有一种久立疆场的气质,应该是高俅在边军中拔擢起来的吧。
高公纪见他们认识,便问林冲详情,林冲便起身回答,说陆谦是他自幼的朋友,孙立也是由他介绍才得以认识。高公纪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心里却在想,这陆谦是他林冲自幼的朋友,倒不曾见他带来相见,不是两人关系一般,就是陆谦自己不愿,但又想到孙立却是林冲新结的朋友,如此说来,就该是陆谦觉得自己失势,没有巴结的必要了吧。想到这里不免发笑,自嘲果然是虎落平阳,遂带着对陆谦他们倒是有了几分反感,不冷不热的说道:“本来老夫只打算请几个老友在家热闹一番也就罢了,不想倒劳烦殿帅挂念了,你们回去带话,说我高公纪改日必要当面道谢。”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周昂、陆谦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但也无法,他们又不是高俅,能拿这高公如何,就要起身告辞,心想着待回去之后,该怎么与高殿帅控诉这高公纪的无礼。
闻焕章看出事情怕是要僵,毕竟打狗要看主人家,就想设法补救,便打岔道:“听说高太尉此次河湟建功,全仗手下有几个干将,个个是武艺高强,弓马娴熟,威震了域外,扬名于他国,这其中就有周昂的名姓,不想我等今日有幸,倒是见了国之英雄。”
周昂听了闻焕章的赞扬,起身连称“不敢当”,嘴上只说是全仗高太尉运筹帷幄,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但面色却是十分自得,显然是言不由衷,欣喜之余倒也不着急走了。
孙立以为这周昂也是西军出身,便对他抱拳说道:“我是最仰慕这西军好汉为国杀敌之事,想我登州新任都监陈琦,指挥马成武,也是因河湟之功而得提拔,不知周干臣可认得他们?”
不想那周昂听了孙立之言,倒有了几分不悦之意,淡漠得说道:“西军甚是桀骜,济得什么事,远比不了我捧日上军精锐,此次河湟之事,要不是官家派高太尉带着我等前去助战,还不知成个什么样子,现在他们倒也敢跑出来抢功,真是恬不知耻。”